“柚子, 听话。”男孩瞪着床上的赤.裸的女孩, 手里拿着一件衣服, “变成人了一定要穿衣服!”
他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 被女孩转头就咬了一口。
这一口不重,也不轻, 暝秋看着自己被咬出牙印的手, 眯了眯眼, “你再不听话, 我就揍你。”
柚子抬头,大无畏地对上哥哥的眼睛。
她才不怕。
暝秋气急,妹妹不在跟前看着, 果然又野了许多。他端起宁曼卿的架子,随口就把宁曼卿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你不穿,哥哥就不喜欢你了。”
这话一出,原本固执的女孩忽然就慌了神。她面色苍白, 抢过暝秋手里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 跪着爬到男孩身边,攥着他的手,急得要哭出来。
暝秋愣了愣, 这是做什么。宁曼卿以前常用这句话逼他学习,暝秋左耳进右耳出, 根本不放在心上。
柚子的反应怎么会这么激烈?跟被老狼追似的。
女孩跪在床边, 死死攥着暝秋的手, 脸埋在对方肚子上,微微战栗着。
“对不起……”带着哭泣的呜咽响起,这是柚子第一次开口说人语,声音又小又抖,“对不起……不不要我……”
不不要我。
正确的句子应该是“别不要我”。好在暝秋也有过不会说话的时候,一下子就听懂妹妹想表述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就是吓唬吓唬她,结果一下子就把妹妹弄哭了。男孩搂着女孩的肩,保证道,“哥哥没有不要柚子,哥哥逗你呢,真的,哥哥最喜欢柚子了。”
“不,不要喜欢。”不想女孩又哭着开口,“不要喜欢。”
她是背叛了哥哥的废物,没有资让哥哥喜欢。
暝秋皱眉,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为什么不要喜欢?”
“因为……因为我讨厌。”
“为什么柚子讨厌?”
“我把哥哥……丢下了。”被逼问到这里,柚子咬着唇,抽噎着差点昏过去,她都不敢抬头看看哥哥的脸。
她真讨厌。
暝秋一滞,没有想到妹妹会这么想。
从醒来到现在,足足两个月的时间,暝秋敏锐的发现,自己的小雌獙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还是赖在自己身边,甚至比以前更加离不开自己,时时刻刻就往自己身上靠。
但是她不再围着自己转圈圈,不再高兴地扑扇翅膀,连叫声都很少。
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倚着自己,像一尊没有活气儿的玉雕,更像是历经沧桑后疲惫不堪的老者。
那双从前像是宝石一样耀眼璀璨,就算是只和自己分吃一条蚯蚓时,都很快活的眼睛,现在暝秋在里面看不到任何亮丽的色彩。
筋疲力尽后的淡漠。
望着妹妹枯瘦的身体、肮脏的毛发,暝秋是可以推测出来的。但他不敢,不敢去想自己拼了性命、折了尊严护着的宝贝到底遭遇了什么。
柚子也不愿意说,这件事暝秋只能缓。
“柚子……”暝秋蹙眉,心都要碎了。他紧紧地抱住光.裸的女孩,他的宝贝,他的妹妹,他的小柚子,现在连对着他,都笑不出来了。
“暝秋,你在吗?”门外忽然响起村长夫人的声音,暝秋眸色微沉,不用他说话,女孩立刻变回了兽形。
他确定妹妹不会被看出异样后,转身走到门口。在开门的那一瞬,原本眉间还有些不耐烦的男孩倏地展颜勾唇,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王姨。”他将门打开,看见女人时眼里绽出惊喜,立刻拉着她的手,好一阵欢喜,“王姨快进来,快进来,秋儿昨天都没见到您,您去哪了,秋儿好想王姨。”
“咳,家里的混小子不好好念书,我昨天去见先生了。”村长夫人摆手,“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赶着回家做饭。早上去了镇里,给你带了点绿豆糕。”她说着掀开篮子上的布,将一油纸包递给他,“拿去甜个嘴儿。”
“谢谢王姨。”暝秋弯眸,将油纸包接过来。他不像村里的孩子那样欢呼一声打开就往嘴里塞,而是依赖地抱住女人的腰,眷恋地用脸蹭了蹭,小声道,“别人都没有给秋儿送过这么好的东西,只有王姨疼我。”
年近半百的女人笑了,摸了摸怀里男孩的头,“别人也没秋儿那么乖啊。”
女人又说了两句话之后,转身回家了。男孩站在门口,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后才关门。
甫一将门合上,那张可爱精致的娃娃脸就沉了下来。
年老的人类,又丑又臭。
他随意地将手里的油纸包扔到桌上,一眼都不去看。
什么东西,难闻的豆子味,他可不是吃草的。
柚子已然习惯变了模样的哥哥。暝秋真正学会如何待人接物是在锦瑟阁,那样的地方如何教导,可想而知。
他涉世未深,不知道这样与人打交道其实不是正道,他只知道摆出这副面孔真的很有用,可以为自己带来许多便利。
撒娇、甜笑、装傻、夸赞、示弱。这五项结合起来运用,是暝秋目前得出最适合的社交方法,百利而无一害,既然如此,便要加以善用。
将方才吸进的老年人类的浊气吐出来,暝秋抱起妹妹,使劲在她身上嗅了几口气。
还是妹妹好闻。
那日累极的柚子昏迷之后,暝秋将她调养了两个月,亏得柚子年轻,恢复力好,到现在胖了几圈,毛发也有了些光泽。
估摸着再两个月就和从前一般无异了。
柚子对人类的食物也不敢兴趣,刚刚暝秋说的一句“不喜欢你了”让柚子惶恐到现在,她立刻扑到哥哥怀里,要真真切切地同哥哥相触,才有些安慰。
这其实是很矛盾的。
她一边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哥哥不应该喜欢自己这样的叛徒;但另一边又因为和哥哥分开太久,极度依恋暝秋,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哥哥又被抓去受苦——就像锦瑟阁那样。
她自己也绕不清这矛盾的关系,反正就贴着暝秋,恨不得自己长哥哥身上算了,心里又觉得自己讨厌。
她讨厌自己,可是再也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离开哥哥了。
想到之前的经历,小雌獙的眼睛又一次黯淡下去。
暝秋抿唇,摸了摸柚子的头,不再说话。
野兽之间,比起说话,用肢体动作表达心绪更为直接。
到了晚上,暝秋抱着妹妹去方书家里吃饭。
男孩不会做饭,但是要哪家长期添一副碗筷也着实为难这些并不富裕的村民,于是村长选了几户人家,让暝秋轮流去吃饭。
方书本来不在里面的,因为他刚娶了妻,现在方妻又怀有身孕,家里的情况只能说是揭得开锅而已。
但心思敏感的秀才发现,每次去别人家里的时候,那只小雌獙都紧张到颤抖,仿佛极度恐惧人类。
毕竟是生人,她以前还被胡村的人打伤过,害怕是正常的。
学了一肚子仁爱的书生当即站出来,愿意也加入这个供饭名单里。在他看来,柚子唯一熟悉安心的就是自己,他们相识一场,帮忙就要帮到底。
晚上暝秋抱着柚子坐在方书家中。为了节省灯钱,晚上村子里基本不点灯,方书也不例外,连看书都尽量出去对着月光看。
此时太阳西沉,屋里昏暗一片,勉强看得见手指。暝秋和柚子视力好些,倒是无所谓,方书的妻子却是走过来的时候被拌了一跤。
“小心。”方书急忙扶住妻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到座位坐下。
暝秋抿了抿唇,他分明看见,那个女人走过来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而是盯着自己……盯着自己怀里的柚子看。
“我没事。”女人笑笑,“暝秋饿了吧,快吃吧。”
“好。”他面上乖巧应道,却鲜少去夹菜。
见此方书心里感慨,“没事,想吃什么就吃,这点菜不值钱的。”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光喝碗里的粥了,连菜都不敢夹,这以前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暝秋筷子一顿,他哪里是“懂事”,而是一点也吃不下这些人类的食物。
难吃。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将碗里的粥喝下去,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方妻没有说话,她一边夹着菜,一边不着痕迹地盯着男孩腿上的柚子,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思索。
獙兽啊……
她左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垂下眸子,连嘴里的菜都没尝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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