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柚子跳出了围墙, 在外面转了一圈,抓了两只麻雀。
她咬住鸟脖子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牙齿酸麻剧痛, 稍一用力就会全部掉下来一样。嘴巴一松, 连鸟羽都没能咬下来几根。
柚子不敢离锦瑟阁太远, 逮到的麻雀随便嚼巴两下就吞了下去, 咀嚼的时候,牙龈上的血水伴着鸟身上的血一起往肚子里咽。另一只麻雀她叼着,又跑回了锦瑟阁的调.教室。
她在窗口前咕咕的小声叫唤着, 测量了一下窗口到铁笼的距离,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小鸟丢进去。
铁笼贴着墙壁放置, 柚子的位置看不见暝秋。她想了想, 把鸟放在一边, 准备自己进去之后再带食物给哥哥。
又是咬又是磨又是挠了整整一天多, 柚子右侧的一颗牙齿被她着急时崩了下来。她痛得用头撞墙, 却不敢发出一点痛呼, 以免哥哥听见了又要赶她走。
有脚步靠近她就藏到边上的树上,一天下来,除了满嘴伤口血肉模糊和有些饥饿以外,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柚子看着面前被自己啃掉了大半的缺口, 实在咬不动了, 便拿头去撞。
她咬的是铁条顶端, 这样去掉顶端的固定点后, 只要将它压下去,便能破开一个刚好柚子容身的口子。
小雌獙用头抵住铁条,四肢用力撑地,卯足了劲往里面顶。
咕……
她闭着眼睛,感觉头顶着铁条的地方被勒的生疼,像是细棍子抽下来一样,简直要把她的头劈成两半。
铁条发出一声酸响,缺口处隐隐有了断裂之势。柚子听了,退后两步,目光坚定地盯着它。
半晌,她猛地朝铁条冲去,低头弓背,重重地朝铁条一撞——
“唔!”
头骨撞上铁石,柚子再也压不住痛呼,眼前一片金星,疼得她眼睛里满是水雾。
短促的痛声溢出之后,她急忙噤声,唯恐再发出声响,招引来了人类。
挨饿忍痛,这些她一早就跟着哥哥学了透彻。
柚子眨眨眼,把氤氲的水雾眨掉。她看了眼铁柱,果然已经被自己撞断了,还朝房里微微折去。
柚子大喜,顾不上疼痛什么的,前肢用力踏在弯曲的铁条上,把它压向房中的地面。
至此,一个将将容柚子出入的口子便出来了。
小雌獙乐坏了,叼上一旁的死麻雀,抖了抖身子,收紧腹部,低头就往里面钻去。
屋里比屋外还黑。柚子瞳孔调解放大了一些,适应光线后直朝屋里的笼子奔去。
“柚子?”
黑暗的笼子里,传来男孩震惊的声音。他本是抱膝坐着的,听到动静后立刻朝柚子的方向望来。
“咕咕……”再见到哥哥,柚子高兴地拍了拍翅膀,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值得,连嘴巴都不疼了。她将麻雀塞到暝秋手中,暝秋接过,却是皱了眉。
“受伤了?”
柚子急忙闭上嘴巴,舌头在血淋淋的口腔里舔了舔,把血丝都咽进去。
暝秋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气又心疼。从笼子里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这么一摸刚好碰到柚子撞铁条的地方。她下意识叫了一声,被暝秋听得清清楚楚。
“你快走,去南云,去找那里的首领。”暝秋蹙眉,“不用管我,哥哥过两天就追上来找你。”
“咕咕咕!”这话说完,柚子却忽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她分明记得,舅母之前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哥哥是在骗她,柚子知道。等她走了哥哥就不见了。舅母就是这么不见的。
小雌獙带着一股子气,低头就要往暝秋的笼子里钻。可惜笼子间的间隙太窄,她钻不进去,最多只能伸进自己那尖尖的嘴吻和四肢。
暝秋叹了口气,“你忘了么,你是怎么答应舅母的?”
要听哥哥的话……
柚子别过了头,兀自卧在了笼子边上。
她就不听。
反正……反正舅母不在。
暝秋心里焦急,扯了把妹妹的尾巴,装出凶狠的样子赶她走。柚子浑身的野性冒上来,就趴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管哥哥怎么扯她踢她,她都不挪窝,一副犟到底的姿态。
暝秋没了办法,他沉默良久,终是又抱着膝盖坐了下去。
罢了,要死一起死吧。
第二天一早,柚子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尾巴被扯了一下。
重要的地方被扯,刺激得小雌獙一个蹦跶就跳了起来。她一起来才发现嘴巴里又酸又痛,难受得想用爪子去扒拉舌头。
下一瞬,耳朵又被人捏住。柚子气呼呼得扭头,对上暝秋更气愤的眼神。
这才完全清醒的小雌獙一愣,立刻低着头往外边跑。可惜耳朵被暝秋揪着,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张嘴,给我看看。”男孩皱眉,从笼子里把手臂伸出去,捧着妹妹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开口。
“呜呜呜。”柚子四肢折叠,乖巧地跪在地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冲暝秋眨巴。她蹭了蹭脸边男孩的小手,闭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幼崽似的叫声。一派讨宠的谄媚模样。
暝秋面无表情地捏起妹妹的脸,往旁边扯了开去。
“张嘴。”并没有一丝松动。
柚子吃痛,下意识往脸边的手咬去。她牙齿刚一碰上男孩的手,还没咬破皮,自己就五官痛苦地缩成一团。
暝秋趁机把妹妹的嘴巴掰开,待看清里面的情况时,整张脸都变得煞白。
雌兽的后牙掉了一颗,还有三颗断裂。前面的牙齿不复从前的尖利,被磨地坑坑洼洼带了些小缺口。中间粉嫩的舌头上布面血泡,看起来骇人非常。
爪牙爪牙,牙齿是他们极为重要的生存利器,如今柚子这副牙齿,连自己的手都咬不动,这样的她没了自己在身边庇护,如何生存下去。
暝秋知道皮肉掉了还能长好,牙齿磕坏了却是再也无法恢复了。
他心底一片冰凉,按着妹妹的手微微颤抖。
毁了……柚子这辈子都被他毁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柚子便也不好再隐瞒。她乖巧的等着哥哥看完,然后低头趴在了笼子旁边。
暝秋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一阵绝望。如果是少了尾巴缺了耳朵,就算是瞎了一只眼睛都好啊。
这样的牙齿,日后妹妹可怎么办……
男孩的小手一遍遍地抚摸着笼子外獙兽的头,暝秋垂着眼睑,那张向来凶狠或是骄傲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哀伤。
怎么办……
他一手抱着膝盖,一手安抚着柚子的脑袋,坐在笼子边。妹妹毛茸茸的长毛透过间隙,和自己相触。
宁曼卿从前嘴里的人类是近乎完美的动物,他们友善团结、直言仗义、匡扶弱小、聪慧灵敏,几乎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能在人类身上找到。
但是暝秋渐渐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所有人类都像故事里那样的完美,甚至比不上宁曼卿。
他会被关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他该怎么逃出去?
不知道。
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不知道。
男孩将脸埋进膝盖之间,一双紫黑色的眼睛比起在森林里黯淡了许多。
他想回森林了,想回到没有那些白老虎的森林里。哪怕没有食物,哪怕被饿兽追击。
他想回到那个他熟悉的世界里。
正走着神,暝秋忽然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猛地睁大眼睛,对着柚子轻喝,“快走!”
柚子耳朵动了动,她自然也听见了这属于人类的脚步。
之前和哥哥闹脾气赖在这里不走,是因为知道没有人类过来。但此时情况不一样,她必须先保证自身安全,否则谁还能救哥哥出来?
小雌兽当即低头想往窗口那里跑。她刚靠近窗口就发现不妙,那人类的脚步声正是从窗口之后传来的,一旦她从那里钻出去,立刻就会和人类打个照面。
这无疑自找死路。
柚子焦急地在来回顾盼,她见哥哥的笼子对面墙角处有两个大柜子。时间不容她多想,柚子立刻朝两个柜子奔去。
柜子并排斜放置着,有子的一面朝外,上面摆着奇奇怪怪柚子从未见过的东西。两个柜子将墙角拦成一个三角,中间有一条不大的缝隙,应该是为了方便搬运。
柚子扭着腰,努力从两个柜子之间的缝隙挤了进去,把自己藏在柜子和墙角之前隔出来的三角处。她将翅膀收紧,尽量把自己缩小不被发现。
暝秋见妹妹藏好,送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庆幸柚子个子小,否则绝对钻不进那么小的地方。
不过很快,这点可怜的庆幸便成了绯暝秋一生的噩梦。
后来回想,或许有时候绯暝秋是恨宁曼卿的,恨她为什么成为他接触的第一个人类,恨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那些人类的真善美。
这是迁怒,他明白。
最恨的还是自己,恨当初那个无知莽撞,却又弱小的自己。
门在意料之中打开,一席灰袍,颧骨高.突的男人跨门而入。
暝秋眯了眯眼,他认识这个男人,就是他让人把自己关进了笼子,害得柚子为了自己伤了嘴巴。
男孩沉下了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冷冷盯着男人。一张不过六七岁的娃娃脸上满是阴鸷,仿佛凶残的鬣狗一般,随时都会扑上去将人撕咬成碎片。
男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片刻,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到笼子里的几片麻雀羽毛和几滴暗红的血液后,微微垂眸。
他扫了眼明显被破坏了的窗口,心里有几分意外。
这意外没有被表现在脸上,男人再度打量笼中男孩桀骜的神色,挥了挥手,冲着外面道,“把他架起来。”
声音沙哑,仿佛声带都被砂纸搓磨过一遍,在这阴暗的调.教室里听得愈发毛骨悚然。
门外的两个守卫应了一声,走进来打开笼子。暝秋刚刚往外蹿了一步,立刻就被按住了肩膀。
他转头就往肩上的手去咬,右边的守卫措不及防被咬了一口,这一咬男孩用足了力气,牙齿陷入皮肉,大力得几乎要把骨头也咬断。疼得守卫当即大叫一声,另一只手狠狠地甩了暝秋一巴掌。
身强力壮的高大守卫一掌打下来,不过六岁的男孩瞬间被打翻在地。右半边脸通红一片,颧骨痛得发麻,嘴角被抽破,留下一丝血色。
他跌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二次反抗,就被守卫拎小鸡一样提起来,扣在了中间的十字架上。
木头做的十字架,上面带着皮制的手脚铐和颈铐。暝秋个子小,整个人被吊在上面,脚离地一尺多些。
“放开我!”他使劲挣扎着,四肢乱蹬,却无法撼动这架子半分。
那刚才被他咬了一口的守卫一边捂着手,一边气愤道,“放个屁,敢咬老子,看黄先生不好好教训你!”
“好了,你们出去,把门带上。”被称作黄先生的高瘦男人抬手,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眉宇间有一丝不耐烦。
守卫朝外走出,边走边小声咒骂着,“他娘的,跟条狗似的还咬人。下次出来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同伴拉了拉他,眼睛瞥了眼后面的黄先生,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黄先生最烦有人吵闹。
守卫这才收了声,退出去把门关上。霎时间,整个屋子又暗了下来。
暝秋抬头,对上了面前瘦的犹如骷髅的男人。他不再无畏的挣扎,只是用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黄旻嗪不恼,他默不作声地走向墙角边的柜子。
暝秋表情当即变了,所有的凶狠一挥而散,取而代之地是惊恐。他瞳孔微缩,扭着头紧紧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柚子、柚子还在柜子后面!
男人脚步一顿,于柜子面前站定。他低头,在柜子缝隙中间瞥见了一条白色的尾巴尖。
暝秋呼吸僵凝,他眼中不自觉流出哀求之色。这哀求不是对黄旻嗪,而是对上天。
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朝前伸了伸,在男孩极度紧张的目光下,移向了柜子上的一条软辫。
男人转身,对上了男孩还未完全来得及收回的惶恐神色。
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有趣。当了二十年的先生,这场面他倒是第一次见。
或许他有了比刑具更为有效的利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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