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闻秋阁的路上,九冬察觉到自己少爷面色不虞,忍不住问:“少爷,怎么啦?”
徐西陆摇摇头,“无事。”反正痴心错付的不是他,他不过是替原来的徐西陆惋惜而已。以前的徐西陆有钱有才又要貌,想要什么人勾搭不上。一朝穿越,竟落得被美人这般冷待的下场,这落差实在太大,即使心大如他也还是稍有些不适应。
两人一同走在回廊上,前面走着两个小丫鬟,不知道是哪个院里的,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徐西陆走到她们身后,勉强能听清她们的谈话。
“……平日里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就算了,今日居然还亲自来找我们公子,简直就和烦人的苍蝇一般,想赶都赶不走。徐大少爷送的是端王府的茶,他倒好,送什么桂花糕,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啊。”
“那桂花糕公子看都没看就让我去处理了。我们公子是什么神仙般的人物,怎会吃他送来的东西?别说是他,我都嫌脏呢!”
“唉,到底我们公子就是太心善,见不得家宅里头那些腌脏事,随口帮着说几句话没想到却惹来这样一身腥。”
“就是……”
徐西陆听着无甚反应,一旁的九冬却气得涨红了脸,正要上前找人理论,徐西陆将人一把拦下,“这就生气了?”
九冬气鼓鼓道:“您不气?她们那样说您,您不气?!”
“人家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好气的。”
“少爷!”
在徐西陆的上辈子里,他对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纠缠不清的追求者只会比谢青苏更冷漠。从前,徐西陆只伤别人的心,从不知道被伤心是什么滋味。而到现在,终于也被人嫌弃了——这还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徐西陆拍拍九冬的肩膀,“走吧,回去了。”
徐家祠堂内,长明灯忽明忽暗,浓郁的檀香熏得人昏昏欲睡。董姨娘跪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脑袋上下摇晃,显然是困得不行。
“吱呀”一声,董姨娘猛地惊醒,看清来人后,立马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夫人。”
张氏缓步走到董姨娘跟前,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她虽衣着朴素,却极有正室的威严。“董氏,你可知错?”
董姨娘起身抬眼看着她,“夫人,花叹知错。”
张氏却摇头:“不,你不知错。”
“还,还请夫人明示。”
“是我,将你接进徐府;也是我,给了你一星半点的管家之权。你若犯错,就是打我的脸。你,明白么?”
“花叹明白。”
张氏走上前去,拿起一根香放在长明灯上点燃,“我老了,家宅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现下,我的心思只放在玄英身上。”
“大少爷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将来一定能和老爷一样,位极人臣。”
张氏握着香,朝祖先拜了三拜,又将香插在香炉之中,“玄英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老爷唯一的嫡子。这偌大的徐府,将来只能由他继承,只能是他。”
董姨娘额间一层细汗,“这、这是自然。”
“以后玄英成了一家之主,你和你的那两个姑娘,日子自然好过。”张氏顿了一顿,又道:“说起来,玄英和青阳,都到议亲的年纪了……”
董姨娘一脸惨白的回到引嫣阁,一早就在门口等候的徐三小姐徐安宁忙把她迎了进来,“姨娘!”
“茶……端茶来!”
徐安宁接过婢女端来的茶,递给董姨娘,后者将其一饮而尽。“姨娘,”徐安宁担忧道,“你可还好?”
董姨娘推开她,问:“你姐姐呢?”
“府里新得一批衣料,二姐正在自己院里挑拣呢。”
董姨娘忍不住骂道:“这没良心的丫头,亲娘被罚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那,我去叫二姐来?”
“不用,”董姨娘心烦意乱道,“回你自个儿屋里待着去。”
徐安宁委屈地福了福身,“是。”
董姨娘又喝了半盏茶,也不休息,直接就去别院看望帘茶。帘茶刚被打了十板子,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趴在床上,见到董姨娘,她试图起身行礼,却被轻轻按住,“这个时候,还做这些虚礼做甚。”董姨娘叹道,“帘茶,你受苦了。”
帘茶虚弱一笑,“只要姨娘没事,我这顿板子,也算没白挨了。”
董姨娘握住她的手,眼神锐利,“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姨娘……”帘茶压低声音道,“姨娘可是有什么法子?”
董姨娘抬手将额间的鬓发挽入耳后,轻声道:“上次我听你说,咱们院里的王婆子和闻秋阁的杏浓是同乡?”
帘茶眼眸一沉,“姨娘的意思是……”
月末,院子里的树叶落尽,也下了一场大雪,九冬说:“少爷,这冬天终于来了。”
伸出手,那软白的雪落在掌心上,冰冰凉凉的,徐西陆不禁莞尔一笑,“冬天……挺好的。”冬天,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他也就显得没那么臃肿惹眼了。
“少爷,”九冬冻得脸蛋通红,不停地哆嗦着,“我们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爷才不怕冷。”徐西陆兴致勃勃地要去赏雪,见九冬被冻得够呛,道:“你回去烤烤火,让杏浓替你。”
“算了吧少爷,杏浓那丫头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徐西陆带着九冬在徐府里闲逛。年关将至,下人们忙里忙外,行色匆匆。徐府不少地方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平添了几分喜气。路过听雨楼时,徐西陆蓦地停下脚步,对九冬道:“换条路走。”
谁知刚转身,就遇到徐青阳和徐安宁迎面走来。徐安宁见着他,唤了一声“二哥哥”,徐青阳则直接质问道:“你怎在此处?”这徐青阳虽与徐安宁为一母所出,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董姨娘入府多年才有了徐青阳这个女儿,自是千娇百宠,愣是把人宠出个骄横无礼的性子来。
徐西陆笑道:“二位妹妹可以来这里,我为何就不能?”
徐青阳似有些生气,道:“谢家哥哥就住在此处。”
徐西陆扬眉:“那又如何?”
“你长成这副模样,让谢二哥哥看见了,还不让外人以为我们徐家儿女各个都和你一样蠢胖如猪?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才不会出来丢人现眼呢……”
“二姐姐!”想是徐青阳的话太过分,连徐安宁都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提醒。
徐西陆不怒反笑,“我再如何蠢胖,好歹是个男子。二妹妹,别说哥哥没提醒你,你一个姑娘家没事在听雨楼前晃悠,知道的以为你在赏雪,不知道的以为你刻意来此处,为着就是和谢家公子邂逅,然后再发生点什么。这事若是传出去,外人都要以为我们徐家儿女各个寡廉鲜耻,不知男女大防……”
“你——”徐青阳气得眼冒金星,捡起一块石子就想往徐西陆身上砸。徐安宁赶忙拉住她:“二姐,姐姐,莫冲动啊!要是让大夫人知道了……”
“我会怕她?”徐青阳歇斯底里道,“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
“吵吵闹闹做什么呢?”浮曲阁的一等女使昭华不知何时来了,她环顾众人,厉声道:“我们谢夫人说了,谢家公子喜静不喜闹,只要是在听雨楼喧闹,无论是谁,一并赶走,有不服的带到她面前就是。二少爷,二小姐,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去见了我们谢夫人再走?”
徐府谁人不知道谢氏身份特殊,就算是老爷也要给她几分情面,徐青阳再如何刁蛮也不敢刁蛮到她身上去。徐安宁拉着徐青阳的衣袖,小声道:“二姐姐,我们走罢。”
徐青阳咬牙切齿道:“徐西陆,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气呼呼地急步离开。徐安宁对着徐西陆匆匆行了个礼,忙跟了上去。
昭华转向徐西陆,摆出请走的手势,“二少爷?”
“这就走了。”徐西陆也没了赏雪的兴致,想回闻秋阁,不料刚走两步就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青苏静立在雪中,如墨的青丝,如雪的衣衫,一如既往的不食人尽烟火。徐西陆心里一凛——刚刚那些话,他不会都听见了吧?徐西陆瑞瑞不安道:“青苏兄。”
谢青苏身上冷意简直让人退避三舍,“我倒不知,二少爷也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
徐西路摸摸自己的鼻子,“我方才只是被情势所逼,故才口不择言,还请青苏兄莫要见怪。”
谢青苏看着徐西陆,雪落在他的肩头,更衬得他犹如一块冰冷的美玉。“徐府家事,我无意过问,二少爷自己把握分寸便是。”
就在谢青苏就要和徐西陆擦肩而过时,徐西陆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鬼使神差地叫住他,“谢公子。”
谢青苏停下脚步。
“谢公子才华横溢,秉性正直,在下十分仰慕,一直想着若能和谢公子结为好友,也就不枉此生了。然,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
谢青苏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过去种种,是我冒犯了谢公子,我在这里向公子陪个不是。”徐西陆抱拳行了个礼,“日后,我不会再叨扰谢公子……自然,也不会再让杏浓送东西过去。但是去年过年,谢公子来徐府拜年,我曾经让杏浓送给谢公子一块玉。那是我娘亲的遗物,还望谢公子能归还与我。”那玉佩,是柳氏留给徐西陆唯一的东西,徐长赢曾道,那是为她未来儿媳妇准备的。
“玉?”谢青苏道,“我未曾见过。”
“谢公子再仔细想想?”那玉佩对原来的徐西陆甚为重要,曾再三嘱咐过杏浓,一定要亲手交给谢青苏。
谢青苏还未回答,站在他身后的小厮却道:“我们公子过目不忘,收没收到自是记得清清楚楚。二少爷别是自己记差了吧。”
“如此……”徐西陆若有所思道,“那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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