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活动分三日进行,每日两个斋舍参与。
官道两旁杨柳依依。
方寸大小的一短亭,等闲时候在这里歇脚的平头百姓就已经不少,现今六十多学子,并部分家仆,熙熙攘攘的更是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倒是因着第一次接触农事,少年人好奇心甚重,甚少有那不情愿的,反而闹闹喳喳的很是兴奋。
只个别养得精贵的小娘子,唯恐搬石弄草锄地糙了细嫩的双手。
就说那赵宣琪兀自坐着,是万分不愿的模样,便是她的侍女拿着她爱吃的蜜饯万般哄劝也未得她的一丝展颜。她这般模样,使得好些小娘子唯恐惹了她的不痛快而起冲突,俱是离她远远的,围着裴知月。
如此一来,赵宣琪愈发愤恨。
裴知月与其全然不同,绕是已经参与过两次,她仍是兴致勃勃地想要一展身手。而今她也不觉自己“老生”的身份羞愧,嘴里不住的与旁人讲过去春耕时种菜的窍门,“拿不动锄头也无甚关系,你呀,只需要在土里用小铲子挖一个坑,将菜苗放进去,再把土按紧实了就种成了。”
“湿润的土里兴许会有蚯蚓,若是你们撞见了也无需担心,万不可因为害怕慌乱之中将其踩死,”裴知月头头是道,“想要庄稼长得好,可全靠它来松土呢!”
“那你说,蚯蚓是何种模样?我们从未见过,可不得‘误杀’了?”平民女子很少有到太学读书的,因而在场的多是官家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穿衣洗漱皆有人伺候,又如何识得这些虫子?
裴知月最初也是不知的,甚至还认错是蛇的幼虫,闹了个大笑话。
听得人问,她神神秘秘的形容,手还连带着比划,“长长的,滑溜溜的,还会扭动...”
“啊!”一众小娘子皆娇声惊呼,有那胆小的已经挤作一团,“那可不就是...是...”
正巧卫褚过来听她夸大其词,笑道,“阿姐,你又何必吓唬她们。”
“放宽心!”裴知月一经提醒,才恍然担心将人吓出个好歹,届时没人敢下田,少不得又要被学正一通责罚,赶紧安抚道,“蚯蚓很是乖巧,软糯无骨,不会害人的。”
眼看时辰将至,桓允的马车才姗姗而来,仍是十二羽卫开道,哒哒的马蹄击起尘土飞扬,甚是威风,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见二人下得马车,裴知月欢快的迎上去,却不是对着桓允,而是叶微雨道,“听闻昨夜在老祖宗的宫里演了杂剧?可是最新出的《倩女离魂》?”继而又很是懊恼地自责,“原本太子殿下邀我进宫,可自前次小七被爹爹打了板子,至今躺在床上未见好转。娘亲整日垂泪,我也生怕惹了爹爹的不快就推辞了殿下的好意。”
桓允眉眼一挑,说着风凉话,“我一早便告诫过七郎不要与那等来路不明的女子纠缠,他只当做耳旁风,东窗事发也是情理之中。”
“哼!”裴知月愤愤道,“你早知晓内情,还借银钱与小七,此番作为与助纣为虐无异!”
桓允才不屑与她在这等小事上多有纠缠,转而问卫褚,“那日发生了何事?”
“也是七郎时运不济,”卫褚缓声将实情缓声道来。
却说裴知行做好事不留名,本意是将那名唤芸娘的小娘子从虎狼之地救出来就已算作仁至义尽。却奈何芸娘被人诓骗,只身来到卞梁于此地人生地不熟,毫无落脚之处。裴知行想,好人做到底,多一事不多。于是他亲自作引,使那专做房屋买卖租赁的商人寻了一处简朴却周到的小院租与芸娘,还雇了一个奴仆为她所用。临走前,裴知行又将荷包里剩下的银两尽数赠予她。
本以为天高水远,从此不相逢。
却不料那日下学,不知芸娘那奴仆怎的找到了太学,道是芸娘子又被先前迫她卖身的恶人给抓到妓馆里去了。
芸娘自然不从,挣扎间还弄得头破血流,饶是如此也是螳臂当车,无甚作用。
裴知行和卫褚赶到时,连对方店门都未曾进去。那妓馆背后之人来头很大,且身份神秘。因裴、卫二家在朝中以只忠心于圣上,既不结党,也不营私,实属清流,因而他们便是搬出家中长辈,想必对方毫不惧怕,更何况他二人这等无官无职的世家子弟。两方僵持不下之时,时任礼部尚书的裴国公裴据打马自东水门而过。
若是平时,裴据定会目不斜视,偏生当时,他似有所感的看向别处,恰巧就目睹自家幺子如何混不吝地同人拉扯,还是在那烟花之地。
裴据愣时怒从中来,毫无二话就将裴知行揪回家中,为儆效尤,动用了家法严惩。
现在想来卫褚还心有余悸,“殿下您是不知裴伯父有多骇人,何为面色铁青,何为怒目圆睁,我算是亲眼见着了。”
“他甚至还威胁我,会将此事告知我父亲,连我也一同惩戒,害得我好几日都担惊受怕,不能好眠。”
“呵,”桓允毫无同情心道,“也是你二人不自量力,贸贸然就上门要人,不仅会让人抓住把柄,还会让旁的人瞧了好戏。”
他说着若有所思道,“卞梁何时出了这般目无法纪的商家?”
卫褚也是不解,“我也是不知。”
他三人自小有什么坏主意都是将裴知月撇在一旁,她对此也早就已经习惯。
叶微雨见她并无有再试图同桓允俩人起冲突的迹象,便转了话头接着裴知月方才说的道,“昨日那出杂剧正是《倩女离魂》,你还未曾看过吗?”
“可不是,”裴知月叹声道,“爹爹最不喜我们小辈去勾栏里看戏,认为会惑人心智,使人终日不思正事。”
叶微雨不好随意置喙长辈,便闭口不语。
自古农耕是大事,帝王祭天中便有一项是“春正月祈谷大祀”,为的就是祈求一整岁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以,“春耕”虽只是用来历练学子的方式,但太学仍相当重视。由祭酒领头,司业唱词,遵循先秦时期中原地区的敬神古礼,会举行一个小规模的祭祀仪式。
仪式过后,司业又郑重其辞道,“此次‘春耕’遵朝廷旨意,分‘农作’与‘买卖’两个层面。换言之,就是甲、乙两人协作,将学舍划分的田地耕种完毕后,再将两担米面蔬果运送到市集进行贩卖,用时最短者为优,后来者依次排序。此外,最关键的一处是全程须自己亲手完成,不得由人代劳,否则一经发现,取消今岁升舍考核资格!”
司业话音未落,只听得一片哗然之声。
以往太学“春耕”,那些不愿劳作却又贪心操行考核成绩的世家子便想了投机取巧的法子,每每到这时,他们就带着自己奴仆一同前来。有学正监督时,挖挖土,做做样子,然而实际上真正做事的确是家仆。
只太学这边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毕竟其出生尊贵,能治国理政便好,是否会锄地种菜又有何重要呢?
而今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刀阔斧的整改,却不知是出自陛下还是太子的手笔?
事关升舍大事,那些带了家仆的学子即便再不舍,也只得放其家去,徒留下自己对着满目杂草丛生的田地束手无策。
每组搭伴的哪二人,也是学正糊名分配的,便是想寻那家中是农户的同窗为一组都不可能。
如此严苛的考核方式,真真儿让人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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