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内里裴知月方才发觉自己被侍女蒙骗了。
全赖院子角落里有个漏刻,她走近了一看,才知晓现在不过是午时三刻,而平日里下午开课的时辰是未正二刻。
裴知月暗恼道,一时不察竟让青柚那个小丫头片子给诓了。
就在她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并且在琢磨着下学回家后该怎么在侍女面前立威,以免日后再被欺负的时候,裴知月余光突然瞥到几个婷婷袅袅的倩影,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往常打过机锋的小娘子们。
她抿了抿唇,不想孤身跟她们对上,待瞥见近旁就有一丛矮株的桂花树,正发了嫩绿的叶子,她当下就提裙猫着脚步躲到它的后面,想要等人走了再出来。
还未到晌午,太阳就破开云层挂在天上。只春日里的阳光毕竟没有仲夏时的毒辣,加之早晨那场雨下得密集且时辰也长,因而现下树叶上的雨水并未干透。
裴知月做贼似扒着桂树看着那几个小娘子走远后,才直起身子打算走相反的方向避免再跟她们撞上,然而她不经意低头间却发现半臂外衫的下摆被雨水浸湿了一小块,上面还沾了些残枝碎叶,是以她不得不拿手帕清理干净了再离开。
这一耽搁就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裴知月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饭堂到宿舍必经的一条石板小道。周遭广植梅树,又辅以其他矮株植被,使得此处夏可纳凉,冬可赏梅。只到底花木太多,实在干扰她查找奇怪声响的来处。
她忽而想到附近有座凉亭是建在假山上的,若是在其上举着千里镜四面环顾,学舍大半景象皆可收入眼底。那奇怪的闷哼捶打声还在继续,为了不打草惊蛇,裴知月仍是踮着脚跑到凉亭脚下。
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低处人的动作,可低处的人也能发现高处有人在观察他们。
因而裴知月难得聪明一回,一路猫着腰爬上亭子,回望自己过来的方向,没多费力气就看到梅林中有两个穿着锦衣的半大少年在不断地踢打另一个着学子服的少年。
她的眼力好,观得那两个华服少年是成安伯府上的二公子和四公子,平日里为人行事最是混账不堪,现下这般恶狠的殴打旁人,不知又是在造什么孽。
她极目努力辨认那在拳打脚踢下努力爬起的少年,忽觉有几分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裴知月想张口大呼制止,却忽地想到桓晔时时对她耳提面命的“量力而行”,故而她长了个心眼,飞快的跑去学斋找裴知行搬救兵。
其实裴知行和卫褚并不在学斋,两人用过饭食本想着寻到桓允后一道四处逛逛学舍,可身娇玉贵的九皇子懒怠得动弹,他俩无法只得作罢。
方从湖边过来,就看到裴知月形象全无,跑得头上的钗环都将坠欲坠。
裴知行走近后,上下打量她一眼奇道,“阿姐?你身后可是有大狼狗在追你?”
饶是裴知月已经是太学外舍的“老生”了,可她的骑射课从未合格过,可想而知她的体力有多差。
她扶腰气喘吁吁地,“我...我方才见那...呼,小七,你容阿姐歇歇再说,”说罢,她竟不拘小节的在草地上寻了块约莫三寸高的石头坐上去,才接着道,“那成安伯家的公子又在对人作恶,被打之人伏趴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因而我才来寻你去帮忙。”
“嗨,”裴知行不以为意道,“阿姐,你可看准了,便是蒋祺方、蒋祺宇兄弟二人顽劣成性,可有时眼前所见并非真实,还得知其缘由才是。”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裴知月不耐同他多攀扯,也知他说的是两年前的某日,她在街上见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只想当然的以为是男子对女子施暴,报官后才得知真相是那女子在家中稍有不顺意就会对身为其丈夫的男子打骂不止。当日被她撞见时,也是因为男子忍无可忍才还手自保的,“可我数次撞到他兄弟俩蛮横无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们会是占理的一方!”
“阿姐说的很是在理。”裴、卫两家是世交,卫褚上面只有兄长未有姐姐,故而就随了裴知行唤裴知月“阿姐”,“蒋祺方兄弟是什么样的人,但凡对成安伯府有些许了解就会得知,七郎,我们还是前去瞧瞧究竟,以免发生祸端。”
裴知行努嘴沉思片刻,忽而笑道,“也就是阿姐现在身份未正还不得胡来,不过有九殿下在,又何必我们出面?问他借一个羽卫便足够将那二人打得屁滚尿流。”
“九皇子也在啊?”裴知月听了登时眼睛发亮,顿觉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可他们三人想得甚美,桓允才没那些个闲情和好心去管他人的死活呢。
他懒洋洋的靠在石桌上,由着宝禄给他捏肩,自己以手支颐享受得很,“他二人又未曾犯到我头上,若是我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打了,回头他们回府哭诉一番,成安伯第二日就定会上折子参我一本,那我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再者御史中丞刘晦是成安伯狼狈为奸的好友,这人平日正事不做,最爱的就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俩结合起来,参我的折子多了,便是父皇不予理会,也得借机说说我。”
“那若是他们将人伤得严重了该如何?若被打的那人家境贫寒负担不了医药诊金断送了学业呢?”
善良的小姑娘此刻脸上忧心忡忡的,若她没见到还好,既然亲眼目睹那人被打得可怜,可不得帮上一帮?
世家出身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菩萨心肠,会特意去救人于水火?卫褚和裴知行不过是看不过蒋氏兄弟为非作歹想要惩治他而已,若是桓允不愿意,他俩也不觉得遗憾,可裴知月执意要帮忙,就少不得要附和几句了。
卫褚道,“而今不过是复学的第一日,蒋氏兄弟就在学舍里大行其道,长期以往下去,可不得乱了太学严谨的风气?”
“可不是,”裴知行帮腔道,“若他们只晓得捧高踩低,不将家世低微的人放在眼里,扰乱了学舍秩序可不是跟皇室作对嘛?”
桓允听了,抿唇思量片刻转而去问叶微雨,“阿不?你觉得如何?”
叶微雨在旁虽未搭话,却是听得仔细,故而桓允问及,方点头道,“说的在理。”
“好吧,”桓允坐正了身子,对卫褚和裴知行道,“你们直言想教训蒋氏兄弟不就是了?还拐弯抹角扯到我皇家,也不嫌累...”
裴知行道,“若不是殿下你扯什么会被上折子,什么无妄之灾,我又何苦寻了这一箩筐的话来?可不累得我吗?”
“哼。”桓允冷哼一声,斜睨他,“你还怪我?懒得与你计较。”
“宝禄,你让斐宇使个人去教训蒋祺方他们,”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最好套个麻袋,狠狠的打,只要不打瘸了残了就行。”
“这主意好嘿,”裴知行回味到,还对卫褚说,“下回谁得罪了咱们也这样办,保管再没人到家里告状!”
“殿下,”裴知月也笑道,“本来太子殿下此前还嘱咐,让我监督你的课业成绩,以便向他汇报,还不让我告诉你,现下我偷偷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出卖我!”
桓允闻言神色不明,“呵。”
眼看着就要到时辰上课,几人不再拖延,而是起身往学斋里走去。
不料半路上就遇到蒋祺芳、蒋祺宇兄弟与他们相对着走来,间或者他俩人还时不时的踹一脚前面佝偻着颠扑走路的瘦弱少年。
蒋氏兄弟未曾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桓允,不自觉地就软了腿想要给他跪下。他们也确实躬低了身子,脑袋就差埋到胸里去了,“小子见过九殿下。”
他们之所以会这般害怕桓允,全赖垂髫之时的某个夏天,宫中摆宴赏荷。蒋祺芳和蒋祺宇是家中唯二的孙辈,百般宠溺之下根本沉不下心参加无甚趣味的筵席,加之第一回进宫,就想着好好逛逛偌大的皇城。
他俩人小,东躲西藏下,竟顺利地在宫中溜达了大半地方,还无意闯入一座甚是华丽奢侈的宫殿内。
时年5岁的九皇子桓允生得男女莫辨,因是躺在树荫下小憩,就未束冠。
蒋祺芳和蒋祺宇以为是宫中哪个漂亮的小公主,见其玉雪可爱,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可当二人的手在桓允的脸上将碰未碰时,他却陡然醒了过来,见眼前立着两个生人,毫无二话立时就唤道,“来人。”
他声音虽弱,可一出声就有羽卫自四面飞奔而至,将蒋氏兄弟扭捆在一起。
蒋氏兄弟见大事不妙,当即就疾声自报家门,以求自保,“成安公是我们的祖父!”
“呵。”在桓允眼中只当他们是蝼蚁,根本不值一提。他这几日因为身体原因很难入睡,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小睡,却被人扰醒,自然恼怒万分,便吩咐人道,“把他二人捆好,扔日头里晒着,谁都不准管。”
虽说是上午,可日照猛烈,蒋祺芳和蒋祺宇在桓允的地盘上叫天天不应,生生晒到晌午用宴,他们的祖母,当时的成安公夫人才发现两个金孙消失在宫中,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求了嘉元帝才得了由宫人帮忙寻找的资格。
待找到他二人时,已经被晒得脱水,神志不清了。
便是这样,爱子无度的嘉元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赏赐了一些药材就算赔罪。
从此以后,蒋氏兄弟对桓允是能避则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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