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跟着枇杷一路到金老夫人院中。
院门外守着两个小丫头,一见黛玉就笑道:“林姑娘来了。”
另一个上前给枇杷问好道:“枇杷姐姐, 怎么今日你亲自出去叫了?”
枇杷一壁领着黛玉往里进一壁笑道:“老太太吩咐去请林姑娘来的, 我怎好不去一趟?”
正说着便听里头金老夫人道:“林丫头来了?”
枇杷忙上前一步挑起帘子, 黛玉便低头进去。
金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喝茶,黛玉忙上前行礼。
金老夫人叫枇杷扶她起来坐了, 又笑道:“林丫头这几日住的可还好?”
黛玉忙道很好。
金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又问几句吃的可还舒心,下人尽不尽心等话。
黛玉一一答了。
金老夫人便无话, 半晌才笑道:“大姑娘, 今日叫你来原是有件事要同你说的。”
黛玉忙道:“老太太直言就好。”
金老夫人叹了口气,忖度了会子才道:“昨日想你也听说了,你外祖家那边兄弟府上有个孙媳妇秦氏去了。你跟她可还熟悉?”
黛玉猜着了是秦氏之事,早有准备,闻言便摇头道:“算不得熟悉, 其实也不过就见过一两回的。她也不常来荣府上, 都是两府上有什么好日子的时候请戏吃酒见着的。”
金老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打量着也是。姑娘, 不怕跟你说句实话,这秦氏身份不简单, 具体如何,我不敢同你说明白了,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只想着一件儿, 她不是什么好接触的, 就罢了。
如今人去了, 这丧事上还不知有什么幺蛾子要闹出来,规也不知逾越到哪里去了,明摆着是跟当今不对付。你也算是咱们一家子的人了,我同你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叫你去趟这趟浑水,倘或身上沾染了什么,就不说玚儿,便是你父亲只怕也要吃挂落。”
黛玉听了,虽不能知道秦氏到底是何人,但也明白金老夫人同她是说实话,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便道:“老太太说的透彻,我也明白,只怕这其中牵涉到了朝堂之事。我虽是个女子,不能为父分忧,但也不能带累了父亲。老太太只管说就是,我没有不依从的。”
金老夫人听了已是连连点头,一叠声儿道:“好孩子、好孩子!就是这样了。你肯听我一句劝,咱们再没有不能解决的了。”
她招手令黛玉到跟前儿来坐着,细细说道:“昨日荣府来人请你回去,说是家中突逢此变,史老太太身子不爽,又年纪大了,一时不能走出来。就想着能有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好叫老人家觉得心内熨帖,又说所疼者唯有你和宝玉两人,所以特遣人来接你回去陪伴。”
她看着黛玉的面色,小心翼翼又道:“孩子,你也别当我是故意地不叫你们骨肉团圆。实在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派人要带你回去实在不能不令我多想。
你也说了,其实秦氏平常并不到荣府来,说是史老太太听了她的死讯就走不出来了,说实话,依我对她的了解,不至于。
你要明白,如今你父亲是总管两江盐运的巡盐御史,身后是好大一股势力,手中更是实权在握。你又是他的独女,本身就代表了你父亲的立场。这个时候出现在荣府,岂不是就是默示了你父亲是站在了荣府一边儿的?给圣上添堵呢!”
金老夫人连着说了一长串儿,微微喘口气后才又道:“我不拦着你尽孝,但总要过了这件事儿的。后日就满了三天了,想必就该开丧,且先等停了灵送葬完了。若是那时候,贾府还着人来接你回去,你若是想回去了,我不拦你。”
说完,便攥着黛玉的手,希切地望着她。
黛玉想了会子,也觉得金老夫人说得有理,虽说外祖母病了不好不尽孝,但这个时候回去了,若是真对父亲有影响才是后悔不及。况且虽外祖母疼爱自己,但这时候要来接也着实奇怪,说的话也经不得推敲,自己不过是才来了几个月的外孙女,贾母身边还有孙子孙女一大堆的,怎么就偏偏想起了自己来?又想着王玚今日来说的那句话,黛玉便下定了决心要先避过这段时候了。
她轻声道:“多谢老太太这一番话。我听老太太的。”
金老夫人大松一口气。若是黛玉执意要回去,这便又多出许多事端来,若是贾府上真打的是把林如海拉进来的主意,少不得王家和牛家也要蹭一脚的泥。
她忙对黛玉道:“这就是了。既是这样,我便叫人回了他们去。安心在这里住着,没事儿同你涟萃姐姐顽一顽,若是闷了,到滟昉那里也是好的。”
黛玉便点头答应,又好奇道:“老太太怎么打发?与我说说罢,日后说起来,我也好有个说法,若是不一样可叫人笑话了。”
金老夫人笑道:“这好说。前几日不是叫府上的大夫和几个宫里的太医来给你诊了脉?就说伤寒未尽,恐留了病根儿,如今正好好养着,不能轻易挪动。荣府又在办白事,你年纪小,八字轻,又是才来的,不熟,恐冲撞着了。叫你在这里养好了身子再回去。”
黛玉点头道:“这倒是合情合理。”
金老夫人也呵呵笑了。
过了晌午,贾府遣人来请时,金老夫人果然这样打发了来人回去。贾府便也不曾再派人过来。
黛玉便在牛府中继续住着,偏王玚这几日连着都是酒宴,晚间回来的极晚,不便再过来探望。
黛玉独个儿在院子里看书作诗,便也难得有些没趣儿。
过两日正是秦氏开丧的日子,一大早王玚便同牛传铖一同去了贾府,黛玉好生无聊,正想着要不要到涟萃房里去坐一坐,便见雪雁笑着进来回道:“姑娘,流帛姑娘来了。”
原来流帛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同黛玉说一说自己的事,一听今日王玚去了贾府奔丧知道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又听说今日大姑娘淬枫回门子,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都忙活着接大姑娘,一时不得空儿,正好只有黛玉在这里,便带着小桃儿来寻黛玉。
黛玉听见流帛来了,便忙道:“请进来罢。”
一会子果见雪雁领着流帛进来了。
黛玉便上前笑道:“正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没趣儿的时候,可巧四姐姐就过来了。”
流帛笑道:“可是我也觉着自个儿怪没趣儿的,所以过来找妹妹顽一顽。”
两人相互见礼已过,黛玉便请流帛进里间儿炕上坐了。
雪雁早端上茶来。
黛玉便笑着请流帛喝茶。
流帛浅浅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
说着便也让小桃儿取出一块儿帕子来,递给黛玉道:“妹妹,你瞧瞧这块儿帕子。我亲自绣的。”
黛玉忙接过来瞧了一瞧,见上头绣着百蝶穿花的花样,样子倒是不新鲜,难得的是绣样儿上绣线对着日头一看便有隐隐的金光闪过,黛玉点头赞道:“这是拿金珠儿线搭着各色绣线绣出来的罢?旁的倒也还罢了,只是姐姐这心思精巧难得。”
流帛拍手笑道:“正是妹妹聪慧异常,可不是拿着那金珠儿线绣的?我把那金线一根根捻进绣线里头,慌一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若是仔细看了,才能看出来。妹妹好眼神儿!”
黛玉便将帕子递回去,也笑道:“不过是眼神好一些罢了。还是姐姐心思难得。在这倒是个法子,改日我也这样试一试。”
流帛将帕子又递回去,浅笑道:“这是送妹妹的。”
黛玉忙推辞道:“这样费工夫的帕子,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我怎么好意思拿着呢?”
流帛却坚决不受,只是道:“你拿着,若是我还受不起这个。”
黛玉更不好意思,“怎会有受不起一说!”
小桃儿在一旁愤愤道:“可不是受不起么?姑娘瞧瞧我们姑娘,身上可有一丝半点儿的好妆饰?那里能用这样的帕子,叫人看了还不知怎样说我们姑娘呢!这原是给您特地做的。”
黛玉一时无言,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流帛偷觑黛玉神色,见她尴尬,便忙道:“不说这个,说一说旁的罢。”
说着又训斥小桃儿道:“谁叫你多嘴来着!”
流帛笑道:“还是说说今日回来的大姐姐。”
黛玉方才也是尴尬,哪有这样听人家家事的?岂不跟背后嚼舌根子的老婆一样了,忽听流帛说起大姑娘,便也有些好奇,忙打岔道:“我听说了,大姐姐今日回门子。”
流帛笑道:“正是,大姐姐早两年就嫁出去了。说起来,从你来了,还未见过大姐姐一回罢?”
黛玉点头。
流帛便笑着说了些淬枫的行事风度,末了慨叹一般道:“大姐姐嫁了个好人家,也是咱们这样勋贵的。那边家里父亲就是如今致仕的前武将首辅,如今又加封了太子太傅,正经是极好的人家。大姐夫更了不得,也是上一科中的进士,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了。大姐和大姐夫感情极好,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每回来家里,瞧着还跟刚成亲那会子似的。”
黛玉自是仔细听着。
“大姐姐听着倒是好相处的。”
流帛微微一僵,似是想起什么来,低了头有些慌乱地应道:“是了,大姐姐人很好的。”
两人一时无言。
黛玉正要叫雪雁换一杯茶来,忽听见流帛轻声哭了,啜泣之声不止。
黛玉慌忙问道:“四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流帛抬头,果然眼睛通红,哽咽道:“妹妹,我同你一向投缘。今日不得不说一两句心里话,我的命好苦!”
黛玉一壁是讶异,一壁是尴尬,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却听流帛接着哭道:“我姨娘一向不得脸,家里老太太不待见,太太也不说多看重。就是一个丫头婆子也能欺得了我,不拿正眼看我。好容易听说相看了婆家,想着能有个好去处。谁知竟是这样的人家!我还未过门便先死了未婚夫,叫我背上这样的名声。老爷太太也不管我,如今我都十七了,再等一年,还不知能是什么人家。我瞧着,只怕是要随便寻一个便就把我远远地打发了!”
她从炕上起来,竟是跪在黛玉面前。
黛玉忙起身拉她,急道:“四姐姐糊涂了!”
流帛哪里肯起来?
挣开黛玉的手道:“如今只有妹妹能帮我!”
黛玉无奈,问道:“四姐姐要我怎样?”
流帛眼中迸发出亮光来,急切道:“妹妹,我知道你同玚表兄已经定了亲了,这样,妹妹,我不求旁的,只求你拉我一把。到时候请玚表兄纳了我,我这辈子都念你的好儿!”
黛玉一时吃惊地睁大了眼,掩口道:“你是疯了不成!”
流帛膝行几步,急声道:“妹妹,你细想想,到时候玚表兄家里还能不放几个姨娘丫头的?少不得出去又买,买回来还不知是怎样,不如就咱们姊妹两个投缘。你也省事了,我就一辈子服侍你。”
她满心里以为黛玉心软说不得就答应了。
正待要再开口相劝,却听黛玉冷笑道:“我说你怎么忽然到我这里来的这样勤快,原来是打的这样主意!今日我还就不矜持一回,明白告诉你,不成!
你是哪儿来的这样的脸,连这种不知廉耻的话都说的出来!是前儿从园子里过来得了失心疯不成!”
流帛从未见过黛玉这样疾言厉色,一时连哭都忘了,只是张大了嘴看她。
黛玉还要再说两句,忽听外间儿一道清亮的大笑声传来:“说得好!”
黛玉忙抬头去看时,却见是一个长得身材高挑,红唇星目的张扬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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