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叫过方才跟着出去的一个小厮来, 问道:“可曾看清了竹林里鬼鬼祟祟偷看的是谁?”
那小厮道:“竹林窄得很,我追进去并没看见有人在里头。倒是往这边追了两步,看见有几个妇人,应当是从老太太那里赏东西给太太们的, 还有就是一个小丫头了, 却是不大认识。”
说着他便将那小丫头的形貌形容一番, 谁知王玚却不曾留心身边的舅母或者姊妹们都有什么丫鬟在身边, 便蹙眉道:“听着应当是这个小丫头在偷听——可她偷听什么?有什么好偷听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沉吟半晌,便拿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 心内一一数道:“头一个, 不能是老太太身边的, 我记得那里的小丫头这时候正忙着伺候老太太用饭, 断脱不开身, 老太太也不吩咐做这些鬼祟的事情。二一个, 也不能是舅母身边的, 她们不能不知道我同黛玉的事, 都是眼明心亮的,不会管这些。至于姊妹们……”
他精神一震便忙问道:“你瞧着那个丫头是往哪边走的?”
那小厮忙回道:“是往西走。”
王玚暗暗点头,“那便不是大舅母家的了。”
他心内忽然一动, 转而想起来那日流帛的反应, 又想起面前这个小厮正是伺候过二舅家的表兄的, 常跟在表兄身边, 如果真是流帛身边的丫头, 不该不认识,他直觉这小子有隐瞒,便道:“罢了,不曾看出来就罢了。”
那小厮如释重负,行礼后便匆匆退出去了。
王玚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滇杨,跟上去!”
滇杨一直站在他身后,闻言略一点头便飞身上前。
不多时便回来禀道:“去了这里二舅太太的院子里。”
王玚冷笑道:“他倒是忠心!”
说罢,他也不知这事该当如何,今日连日劳累又出了一出这样事情,偏又顾忌着表妹的名声,不好回明了金老夫人。
正想着,梧桐也听见了,便有些愤愤不平道:“这是怎么个行事?四姑娘是监视您呢,还是监视林姑娘?若说是您,那她也太不知羞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叫自己丫头追着爷们儿跑像什么话!若是林姑娘,便更无礼了,终究人家林姑娘是这里的客人,她身边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梧桐眼珠滴溜溜一转,不怀好意道:“大爷,不如您禀明了老夫人去?或者告诉二舅老爷一声,再不济我看二舅太太也能辖制得了她。”
王玚忍不住笑道:“你长没长脑子?我手里一点实证也没有,怎么好平白污人家姑娘的清白?”
梧桐叫道:“哪里是没有!方才滇杨不是找到那小厮了,叫出来拷打一顿,不信他不招!”
王玚实在有些意兴阑珊,便道:“招了又怎样呢?找出那一丫头来?叫她如实说了?闹大了?这样不仅二舅面上无光,老太太也不好看,便是流帛,”他深深地叹一口气,“一个才十七岁的姑娘,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说实在的,你难道要让我下死手?年少慕艾谁不曾有过,她不过是死了未婚夫一时有些着急了,才惹上我,等她慢慢看清楚了,我是有未婚妻的,到那时她若是还这样,我才下狠手治她。不然,亲戚一场,我非要闹得两家面上不好看了才行?说不得这样才遂了她的心意,为保家族颜面,只好叫她嫁给我。我岂不是中了圈套?”
梧桐听了深觉王玚想的周到,便也不言语了。
王玚摆手道:“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这三日也不出去,你们好生也歇这三日。等放了榜,有的是事情,那时想偷闲是不能了。”
滇杨和梧桐忙答应了退出去。
王玚远远招呼道:“叫绿萝进来伺候我洗漱。”
绿萝正守在门口,闻言忙应道:“是!”
王玚便不说话,由着一群小丫头子替他收拾了躺下,才开口道:“不必留灯了,我好生睡一晚。”
绿萝见他面带疲色,便不敢搭言,悄声一礼,便吹熄了灯退出去,独留王玚一人在床上睁眼望着顶上床帐的花。
半晌他烦躁地翻了几个身,捶床恨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先是薛宝钗,这个倒还好应付些,虽然是有些厚脸皮和不屈不挠的性子,但心也大,眼下就是仗着姑表亲想嫁进王家,等跟黛玉的亲事定了,自然迎刃而解。
她这个性子站在对立面着实叫人厌烦,但若是站在自己这里,日后叫父亲王子腾帮扶着嫁一个手底下的年轻将军,或者嫁一个落魄世家出来的文官儿,也算是一个助力。宝钗的性子是极适合玩些不见刀枪的宅斗手段,最是杀人不见血的,其实倒是跟王熙凤有几分相似,手段还更高明些,占了道德制高点,最会拿大道理压人,这样的人做得了弹压侧室的主母,若是为妾才是容易遭人忌讳,也屈才了。
好容易避出了贾府,谁知牛家这里出了个这样的表妹!看着这才是个不省心的,什么下作手段都来得,偏又没个眉眼高低,看着真是爱慕富贵,这个只怕做妾也愿意,这才叫人为难。
王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那边流帛也是睡不着。
她在床上辗转着想起今日小桃儿回来时的情形。
小桃儿一路慌张地跑回来,进门就嚷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吓得流帛手上一哆嗦,忙追问道:“怎么回事?”
小桃儿惊魂未定地将自己看见的事述说一遍,末了又拉着流帛的衣角哀求道:“姑娘,那边玚大爷不会看见我了罢?若是日后老太太、太太真问起来,您可要替我说两句好话啊!”
流帛听了也是一阵心惊,反复想了想,才安慰道:“不会,便是找来了也有话说。不是说了是叫你去问问林姑娘可有空当指教针线的?都是正经由头,没什么好怕的。”
小桃儿仍是有些不放心,便又问道:“可、可我偷着跑的,叫人觉得心虚怎么办?”
流帛让她气笑了,忍不住骂道:“你也知道这样心虚?那你跑什么!”
小桃儿低声道:“那不是玚大爷喝了一声,我叫吓着了。”
流帛嗤笑道:“瞧你那点儿胆子!也罢,真要有人问了,你就说不常跟着上台面,从没见过年轻的男人,见了陌生的男人,一时害怕便自己跑了。”
小桃儿虽然略有些愚笨,但也不是真傻的,听见流帛想的周全,便也不害怕了,转而高兴道:“姑娘真是计谋高超!”
正说着,忽听见外头有一小子犹豫问道:“四姑娘可是在这里?”
流帛讶异,便忙叫小桃儿出去瞧一瞧。
小桃儿出去半晌才会来,便向流帛回了那小厮的话道:“说是他这几日跟在玚大爷身边伺候,方才就是他瞧见了我往这边跑的。”
流帛扬眉道:“怎么?还来勒索我不成?叫他进来!”
那小厮原先是跟着这里的爷们儿们办些杂事,倒真是跟着牛继祧的儿子们做过一段事,其实王玚猜错了一点,他家里急需用钱,就是想着贪点儿钱财,倒论不上什么忠心。
小厮一见流帛,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邀功道:“四姑娘,是我瞒过了玚大爷,才叫您少这一趟麻烦。不然您想想,若是闹开了,您得受多大的委屈?”
流帛看透了他的来意,便安下心来,慢慢道:“我有什么麻烦的?是私自出了二门还是跟外男见面了?都是没有,不过是叫身边的丫头,到自己家一个院子里去一趟,不巧碰见了玚表兄,我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人,所以一时吓着了,才这样跑回来,能有什么让我受委屈的事?”
那小厮一时张大了嘴,呆呆望了她半晌,方才急道:“您、您不能这样!”
流帛见他气弱,更是咄咄逼人道:“我哪样了?”
小厮几乎要哭出来,他却没想到四姑娘这样难缠,暗自懊悔自己不该多这一事,好处没拿到,日后说不得还要让主子发作一顿。
流帛见他的模样,便故意缓和了语气,柔声问道:“我见你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人,不如跟我说说,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小厮本就被她一招招弄得昏了头,此时听见她这样和蔼,便一股脑将家里的事全说了,不外乎是父亲过世,老母病重,哥嫂不容,留他母子两个过活,眼瞧着老娘不行了这才想了这样的一个法子。
流帛心内几乎要大笑出来,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哀伤的样子,仿佛被这个小厮的身世打动了,“可怜见的,你也是一片孝心。我不追究你,这样,”她转头叫小桃儿,“你去拿我首饰匣子底下的那个荷包来。”
小桃儿匆匆进去,不多时便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流帛将荷包打开,里头的碎银角子全倒出来,那小厮不由呆呆地望着银子。
流帛便道:“你也不容易,这样,我托你办一件事,你要是答应了,便拿着这些银子去给你娘请大夫。若是不愿……”她拿手微微一挡小厮的视线。
那小厮急忙道:“愿意!愿意!姑娘只管说,我是拼了命也要办成的。”
流帛笑道:“哪里能要你的命呢?简单的很,就是过了这几日,玚大爷出门的时候——放心不是叫你跟出去,你就来我这说一声,就这样。”
小厮一听事情如此简单忙答应了,王玚虽然出门时不带他们这些人,但若是出去了,动静大,总是能听见的。
流帛见他答应,更是高兴,只是面上不好现出来,便端着架子说了他两句,才放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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