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玚黛相谈

    却说王玚原是想着等两年下场试一试隔年的礼部试,谁知在第三日见过刘炳, 经他一番考校, 当时便拍板定了万万要试一试今年的礼部试才好。

    王玚听说后, 自己思虑多时, 也觉得从扬州之事来看,朝中恐有波涛要起, 自己若是再等两年, 还不知朝中要生出什么事来,届时身份低微,不能有一语之权。

    加之王子腾身处武将之间, 手握兵权, 不便参与, 林如海一人支撑两家, 实在难以为继,说不得还要有贾家扯后腿,故此思虑再三, 他还是决心此次下场一试。

    既是如此, 王玚在贾府中住着直到开春,每日闭门苦学,除了隔几日清早起来往刘炳家请教学问,或是上门请二叔母之父傅经纶老大人指点,竟是一回门也没有出过。

    外头来请的相知也全都让滇杨和梧桐出面一一婉拒了, 直让那些平素顽的好的朋友慨叹, 便也都识趣儿, 不来扰他。

    另自从回了贾母说要读书备试之时,连每日餐饭都是凤姐儿遣了厨房上的婆子殷勤送来,贾母越发连每日请安都不用他过去,不过隔七八日才遣人慰问一声儿,王玚便也隔许久才往贾母处请一回安,那时才同黛玉见一面。

    如此及至阳春,这日正是初八日,王玚思及这月还并未见过贾母,不过二月份三十那天才会了黛玉过去过一次,故用过了早饭便带着鸢尾和绿萝往贾母处请安。

    王玚从前院进去,才进院门,便有小丫头殷切迎上来,口内笑道:“王公子来了!可是来得正好,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呢,正说叫人去问问您近来可好。”

    王玚在贾府中住了这一月多,贾母院中的丫头自觉已经是与他相熟,再不见原先初来时躲藏羞涩之态,见了他只有争着往上迎的,可惜王玚不似宝玉,从不在她们这些丫头身上下功夫,往常见了,也只是点一点头,便径自去了,倒是让有一半子丫头暗恨他为人张狂,另一半子却更热切了。

    王玚今日仍旧是那般模样,也不见多殷勤,只是命那丫头往里头通传。

    那丫头心内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见状也说不上遗憾,只是连忙答应。

    王玚便一径往正房中过去。

    门前早有小丫头抢着上前打起门帘,王玚迈进门槛一瞧,见贾母正歪在临窗的榻上同鸳鸯等人说笑。

    见他来了,忙招手笑道:“亲家公子来了?来这边陪我这老婆子坐一坐罢。”

    王玚便上前行礼,过后方在榻东下首的一张楠木椅子上坐了。

    贾母便细细问了他今日身子如何,吃的可好,住的可还舒适,王玚一一答了,贾母方才满意笑道:“这样便好,我是知道你们家锦衣玉食的,生怕来了这里让你委屈了,倒是我们的不是,你那学问上的事情,我是一概不懂得,只好问问你平常的事情,也是尽一份心罢了。”

    说着又夸王玚年少有为,自己叹道:“原先我也有一个勤谨的孙子,可惜身子吃不住,竟扔下我和他老子娘去了,如今有了这个宝玉,我是不敢逼他。倒是你,平常也好带带他,同他讲些学问等事,只怕他还听你的些。”

    王玚只是奉承道:“宝玉年岁还小,所以一时贪玩也是有的,等过两年大了,再来学些实务也好,我看他素日聪明伶俐,做的诗才气也是有的,之后必成大才。”

    却不答应贾母要他提点宝玉等语。

    贾母听了,一时只想着夸赞宝玉,便也不曾注意王玚并未答应,只是自己便笑得合不拢嘴。

    王玚又陪着贾母说了几句闲话,便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宝玉和几位姊妹们来老太太这里顽笑?”

    贾母便道:“来过了,方才用过饭,她们小人家坐不住,听说底下送来了纸鸢,便闹着要去玩这个,我不大能动弹,便叫人带着他们过去了,就在你林妹妹院子前头,正在那里顽呢!”

    说着又笑王玚:“我知道你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怪没趣儿的,我也不拘着你,你难得有一日空闲,自己找他们顽去,你们小孩子家能顽到一处去的。”

    王玚忙称不敢,自己却心中实在惦念黛玉,又同贾母说笑两句后便要告辞出来。

    贾母便令鸳鸯送他几步,又叮嘱道:“你去时也告诉姑娘们和宝玉一声儿,不必顽的狠了,今日风大,仔细吹病了要放风筝,什么时候不成呢?顽一顽便回来罢。”

    鸳鸯忙答应了,又向王玚笑道:“玚公子,咱们从后门过去罢,这边儿近不少的,若是从正门出去了,还要从林姑娘的院子门绕过去才成,却是要费不少功夫。”

    王玚答应道:“这是自然。”

    鸳鸯便带着王玚从正房出去,绕过东侧的穿山游廊,往后院过去。走了不多远便隐隐瞧见隔着吐芽的柳树处有七八个女孩子正顽笑,鸳鸯便笑道:“公子可看见了?那边就是姑娘们带着人在的。”

    王玚点头,便跟着鸳鸯直直走过去。

    还隔着几步路,鸳鸯便扬声笑道:“姑娘们!”

    那边玩着的几个女孩子忙回头看她,便有探春迎过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鸳鸯姐姐,可是老太太有什么话要吩咐不成?”

    才说着便看见隐在树旁的王玚,忍不住笑道:“嗳,我竟没看见玚哥哥,却是失礼了。”

    说着便福下身去,王玚也回了一揖,探春便笑道:“难得哥哥有空儿来寻我们,今日可是要一同顽一顽了。”

    王玚也笑道:“久闷在屋子里,只觉得身上都要发霉了,到时你们有兴致,还来这里放风筝。”

    探春忙要将王玚迎过去一同放风筝,鸳鸯便笑道:“且等等儿,让我说了这句话的,也好放我回去,老太太还等着我回话呢!”

    说着便将贾母的嘱咐一一说明,探春忙答应了,又笑道:“我们放过了这一轮便回去了。”

    鸳鸯这才放心回去,又向王玚告辞,探春便拉着王玚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一同放风筝。

    迎春、惜春等人忙上来见礼,王玚回了礼,正自诧异怎不见黛玉,暗道莫不是春日乍暖还寒的时候冻着了,便问道:“怎不见妹妹?我许久不见她竟也不知道,可是病了?”

    惜春忙左右张望,也是奇道:“哪里是病了,方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又纳闷道,“方才二哥哥也在这里来的,怎么人也不见了?”

    众人都道不知道,却是迎春身边的司棋上前笑道:“我瞧见了,方才林姑娘的风筝似乎是缠在了那面的树上,便带着紫鹃姐姐和雪雁要过去瞧一瞧,宝玉非也要跟着过去。”

    王玚一听,心内就不大舒服,便道:“我去寻一寻他们。”

    正说着,便见黛玉带着紫鹃和雪雁从那边柳树从里过来,正走到小池子边儿上的竹子桥上,脸上看着似乎不大高兴,宝玉也跟在后头,却是躬身围在黛玉身边,似乎是在赔罪。

    王玚忙迎上去,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黛玉正不耐躲着宝玉,一见王玚,眼中迸出惊喜的神色,一时连与宝玉生气也顾不上了,高兴道:“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王玚不漏声色将宝玉隔开,宝玉也看着不大好意思,便见礼过后,自己溜远了。

    王玚也不管他,只是向黛玉笑道:“我在屋子里每日待着,只是看书,看得眼睛酸了,想着许久未曾见你,所以过来瞧一瞧。”

    黛玉忙道:“平常看书看得多了,也歇一歇,或者合目养养神,也不耽误什么。”

    王玚笑着答应了,又问黛玉:“妹妹方才是做什么去了?”

    黛玉这才想起来,脸上便又不大高兴,闷闷道:“早先哥哥遣人送了两个风筝给我,我一直舍不得动,今日才拿出来放一回,谁想那昨日打的上头的顶线不大好,风筝才放起来便掉在树上,缠得死紧。幸而缠得不高,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方才将线解了一半子了,谁知宝玉一过来,便吵着要帮忙,我不依,他还不干,硬是上来要解。”

    “你瞧,”她说着一指紫鹃手中拿着的燕子风筝,“那乌金翅上的竹骨都裂了两根,全是他毛手毛脚折的。”

    王玚心下也是不快,但嘴上仍安慰黛玉道:“不值什么,下次远着他便罢了,我也不愿你同他一处,若是你实在心疼这个风筝,我再叫人替你扎一个一模一样的,可好?或者就要这一个,便让人拿出去修一修也是使得的。”

    黛玉这才点头,王玚便让紫鹃把风筝拿去给跟着来的鸢尾。

    又向雪雁道:“你也过去看她们放去,我跟你们姑娘说说话。”

    雪雁笑着去了。

    王玚这才道:“妹妹,我实在忙着看书,不得空儿来亲自瞧一瞧你,这里到底不比家里,你也不好到我那里去。虽然总让人来回的送东西,我心里还是想亲自见一见你,生怕你受什么委屈。”

    黛玉脸上微红,摘下一朵边上正盛放的四季海棠,将花蕊掐下来扔进池子中引鱼,口中轻声道:“我能受什么委屈?外祖母一向疼我,连家中姊妹们都不及的。”

    王玚叹道:“正是这样,我才担心你,我虽然才来,但贾府中下人到底怎样,原来在京中也有风闻。都是脸酸心硬,不顾规矩,偏爱背地里说主子是非的,我知道你心思细腻,这才怕你受了他们的委屈。”

    黛玉倚在栏杆上,眯眼笑道:“哥哥放心,先还是你说的,我不过是来外祖母家住几天,原是这里的客人,若是他们有什么无礼之处,我只管跟老太太凤姐姐说的,还怕他们什么?左右这不是我家,下人规矩怎样,只要不骑到我头上来,又与我何干?”

    王玚先是一愣,几乎不信这话是从原来心思敏感的黛玉口中说出来,自己一想,又是十分高兴,这也算是自己来的改变,终归是往好的一面去,黛玉如今有林如海和自己撑腰,心里底气便足,自然不会自怨自艾。

    当下高兴道:“妹妹想的正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了。只要妹妹不受委屈便罢,旁人谁管他怎样!”

    说完,又想起方才宝玉的作态来,便还是叮嘱道:“还有一样,我看着宝玉总是往这里凑,我心里其实不大看得上他,其他姊妹们却是好的,你只当宝玉是耳旁风,不必理他。”

    黛玉也是微微蹙眉,轻吁一口气道:“这个宝玉,似乎为人过于放诞了,平常爱重姊妹们倒是好的,不像别人。但也着实不知避讳,实在是无礼。

    原有一日,我还未曾起来,他过来寻我,也不要丫头传一声儿,直直地就要往我的寝室里来,还是在门口叫紫鹃拦住了,也不说出去,竟是就在门口等着我出去才罢。我很看不上他这个样子。”

    王玚听了,心中怒气几欲喷发,狠狠道:“这是什么行事!”

    他又看向黛玉,叹道:“妹妹,你一定让家里跟着来的婆子守住了门才好,竟是连正房的门也不要叫他进去,紫鹃拦得住一次两次,还能次次都拦住他不成?说不得有哪日恰巧不在,就让他闯进去了。”

    黛玉点头道:“我自是明白,早就叫婆子们守住了门的。”

    王玚这才放心,却仍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自是不好出面,心内筹谋着要找个什么时机,叫贾政教训宝玉一顿才好。

    正想着,又听黛玉道:“哥哥,站在这里时候长了,怪冷的。咱们还是过去罢。”

    王玚忙答应了,便同黛玉一齐往众人放风筝的空地过去。

    才过来,迎春便笑道:“可见你们是一小长大的情分了,一见面就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将我们这一群全都忘到脑后去了!”

    黛玉脸色微红,边上去作势要咯吱迎春,迎春忙笑着求饶。

    探春上来笑道:“方才你们未曾过来,我们这里风筝都放的极高了,你们可还要再放一回?”

    王玚两世加起来活了几十年的,又是从娱乐发达的现代,对这个不大有兴趣,便摇手道:“我是不必了。”

    黛玉也道乏了,改日再放。

    众人这才命跟着的小丫头将剩下的风筝收拾了,又相约到贾母那里喝杯热茶。

    才要动身,便有一个小丫头喜滋滋跑过来报信道:“家里又来了一个亲戚呢!老太太请各位都到前头去聚一聚,听说也有一个姑娘。”

    众人忙问是谁。

    那小丫头笑道:“是太太的妹妹,薛姨太太带着一个小姐和一个大爷过来了。”

    众人都道:“是了,正是他们,先前听说要来的,却不成想来的这般快。”

    说着,便一同往贾母房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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