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半路惊魂

    却说王玚当日往梨香院中过去, 到地方一看,果见梨香院地方不小,足够带来的丫头婆子并各等小厮住下。

    他便命鸢尾、绿萝等四个大丫头盯着跟来的下人仔细收拾院子, 自己却先带着梧桐和滇杨往一早先收拾出来的书房中过去。

    绿萝赶在后头喊:“大爷,您叫人足足地往火盆子里添了炭, 久不住人, 房子里怪阴冷的!”

    梧桐从前头回头笑道:“你只管放心, 我们还能冻着大爷不成?必定好生伺候, 不比你差着呢!你还不放心我的!”

    绿萝看着他说笑, 自己红着脸啐了一口,却是悄声道:“呸, 谁不放心你来着!”

    说毕,眼瞧着梧桐冲她得意地一眨眼,她心通通地跳了两下,自己左右看看无人在意,这才抬起下巴, 径自往各处巡视去了。

    那边梧桐和滇杨跟着王玚到书房中, 还不等王玚开口,便自己笑着道:“大爷略等等再说事儿,先叫我点起这炭盆子来,不然后头大爷有个头疼脑热的, 您身边儿的姑娘还不追着我骂掉一层皮下来!”

    王玚笑着摇摇头, “偏是你总爱逗她, 好顽不成?回回逗得跟你恼了, 还不是你做小伏低自己哄回来?”

    梧桐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忙乱不停,嘴里却只管回道:“哪里是逗她呢?我这不是……嗐,也是我嘴贱,赶明儿还是跟大爷讨教两招儿的!”

    王玚笑瞪了他一眼,道:“越发纵得你没了规矩!我哪里有什么招数教你?”

    梧桐便只是嘿嘿地笑着,不再搭话。

    王玚瞧了他一眼,慢悠悠道:“等几年的,等太太回来了,我便做主,叫你们两个也成了好事罢。”

    梧桐手上动作一滞,见王玚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又忙乱起来,口内道:“大爷这是自己成了好事,所以想着身边儿的下人了。”

    王玚便笑道:“怎么不该想着你?”他故作惊讶地一拍腿道:“嗐,原来你却没有这个心思!”又扮做失望状,“不早说这个,人家绿萝也差不多了,你早说,我在扬州便叫太太指一个好人家出去了!”

    梧桐真是让王玚说的面皮儿好似烧起来了,讷讷道:“大爷,您这样促狭!”

    王玚见他脸红的这样,便也不再打趣他,只慢慢等着他用引子将火盆子点着,又换了银霜炭来点上,等着火噼噼剥剥地燃着了,方才将绞丝铜罩盖在上头。

    梧桐忙乱了好一会子,才将屋子里折腾的有了些暖意,王玚看着他在屋子里四处乱窜,自己却盯着炭盆子里不断向上吐舌的橙红色火焰出了会子神。

    还是滇杨的叫声将他唤了回来,梧桐便笑道:“大爷怎么发起呆来,叫滇杨大哥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王玚示意他们跟自己围着火盆坐了,方才道:“我看着这火盆,想起前几年年假父亲难得悠闲,正月里带着我围炉夜话的辰光了——一晃又是这许多年过去,可惜今年正月竟是不能同父母团聚。”

    他前世与父母亲缘浅薄,可惜母亲早逝,父亲疏离,便是有一个爷爷,两人相处也是互相算计着来,纵然不能说是爷爷不宠爱他,但终究不是温情的模式。

    如今到了这里,尽管王子腾在外头为人圆滑奸诈,也是有些军中的莽汉习气,但对他仍旧是极力体贴,凡是王玚平素提出的一应大小要求,没有个不应的,都是想方设法地满足。

    更不必说牛夫人,拼着性命才生下来的这么一个孩子,自是将全身的柔情尽数倾尽在他身上,有时候王玚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就是这方世界的人了,仿佛前世倒真像是一场梦。

    他感叹半晌,才回神道:“不说这个,婆婆妈妈的,倒像是我纠结于儿女情长不得脱身似的——还是说说你们收到的消息罢。”

    滇杨和梧桐齐声应是,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梧桐便道:“还是我先说罢,原来我要说的事情,都写在了信里,大爷都知道了,就是那三皇子和六皇子府上的动静儿。”

    他犹豫了会子,又道:“大爷,我还是不明白,老爷不是都查清楚了是谁了么?怎么还盯着两个府上?”

    王玚摇头道:“父亲给的东西,只敢说是证据,到底是谁主使,还要看圣上的意思,你明白吗?”

    梧桐笑道:“小的不甚明白。”

    王玚也笑了,“你不必明白,总归记住一件儿,凡事未曾问过陛下,一切结果就还不是结果。”

    梧桐看着似是知道了什么,又似是不大明白,王玚也不理他,又叫滇杨回话。

    滇杨便道:“咱们到了京城后,我见雪柳和木棉已经在府中等着,却仍旧不见原来从扬州走陆路来京中与贾府先一步传信的人回来,心内就有些疑惑。

    后来梧桐来了,说大爷在扬州吩咐,若是到了京城,贾府的人还未曾接到信便叫我往扬州的来路上去寻派来的军士。

    我顺着官道往扬州方向走了约有一日,便在驿站中,见到了当初派来的人,言说是路上遇到了劫匪,将一应事物全都劫走了,同他来的那个同伴也丧身贼匪,他受了重伤,不敢独身上路,只好在官府的驿站中休养,如今我已经将那人带回了府上。”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腰扣递给王玚道:“当日那人昏死在路边,等醒过来时,贼匪已经不见踪影,但他在路边见到了这个,他也是营中积年的老手了,自觉不是寻常东西,便捡了回来。”

    王玚拿过来仔细端详了半晌,才犹豫道:“怎么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看这雕的细丝菊花纹,非是一流的工匠不能有这个本事,都是镂空了,又用细银丝缠上去的,虽不至是上用的,可一般的府造也没有这个细致,倒是仿佛是哪个王侯家的公子的东西。”

    他埋头喃喃道:“到底是谁的东西?我竟是见过不成?”他将京城、扬州中与自己交往过的公子哥儿挨个从脑子了过了一遍,却是始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梧桐看着也是纳闷,“我也觉得如此眼熟,怎么像是、像是……”

    他拼力想了会子,眼前一亮,兴奋道:“是了,这是卫公子身边的小厮的东西!有一回大爷在书院与卫公子喝酒,我们在外头也攒了一桌,那时我便见到过他身上带着这个,还曾拿出来炫耀过,说是、是卫将军赏的!”

    王玚一惊,忍不住追问道:“你可认清了?真的是同一个物件儿?我看着这不像是一个小厮的东西。”

    梧桐接过腰扣仔细瞧了瞧,方才笃定道:“是我见到的无疑了,他还曾得意叫我们传着看了,说是祖宗都没有的恩赏,叫他得着了,大爷您瞧,这腰扣雕的菊花纹的细缝里头,还有一个字儿,我眼尖,当时就看见了,许是造这个的工匠留的署名,是个‘邦’字儿!”

    王玚沉着脸道:“什么工匠的署名,我看这倒是卫若兰之父自己的名字,我记得他仿佛就是叫犴邦?”

    他接过腰扣仔细瞧了一瞧,嗤笑道:“这是什么毛病!偏要在自己的东西上打上印记,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么!”

    滇杨沉稳道:“关于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早年先皇在时,京城中豪奢之风竞起,世家勋贵中的公子往往用耗费人力的摆设、饰物等等彰显身份,还曾多次举办过集会来比拼财力。

    今上登基后,曾多次降旨申饬,又处罚了几个领头的,这才好了——当年京中的公子往往令家中匠人在饰物上刻上姓氏或者名、字,以此表明出处,用来炫耀家中匠人手艺高超、攀比财力。

    不过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了,圣上手段雷厉风行,诸臣不敢顶风行事,所以养的匠人都遣散了,据我所知,现下除了各王府中还养着原先的老匠人,其余都将其分至各银楼做事。”

    王玚恍然道:“竟是这样!”他看着手中的腰扣,忍不住笑了,叹道:“没想到,倒是这个给咱们提供了证据。”

    他命梧桐将这个腰扣的样子画下来,请教京中老手艺人,看是否能找出当年打造这个腰扣的工匠来,“我看这个手艺精巧,想必能做出来的人并不多,年岁应当也有了,所以你只寻大银楼里或者家传的手艺,只这些还有些可能。”

    梧桐答应着,便将那腰扣收起来仔细放好。

    王玚看着他动作,自己忽又笑道:“当初父亲就猜到,他遣出来的人必定不能平安到京城,那些人只怕以为父亲送的是密奏,也不知道他们看了发现只是一封家书,脸上该是何等表情,叫人想想就觉得心里快意不少!”

    梧桐也道:“多亏得老爷好计谋,不曾从明面儿上送的。”

    正说着,王玚又想起昨日梧桐递的信上写的,二叔王子胜从金陵传来了消息,便问道:“二叔可是传来了信?拿来我瞧一瞧。”

    梧桐一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可是我这脑子,竟然忘了这个!正是呢,二老爷从金陵送来了信,我就带在身上的,请大爷瞧一瞧。”

    王玚便接过信来,揭开信上的火漆,迅速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好!二叔帮了我一个大忙!”

    原来王子胜来信言说,早先王玚托他寻的甄家的女儿名叫英莲的,已经找到了。也是王玚运气好。

    却是正好金陵的太守愁着当年的吏治考评,听了王子胜的话,干脆拍板,在金陵轰轰烈烈打起了拐子,救了不少的好人家的儿女,其中有一个就是王玚说的眉心有一红痣的孩子,叫人送到甄家一看,正是走失的英莲!

    那时甄家老爷失了女儿正自每日自责,醉心佛道之事,眼瞧着就要看破红尘了,英莲一回来,却也不说甚么出家等话,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玚见此才是大松了一口气,英莲既已被送回原籍,当初薛蟠与冯家公子争人,仗着众多豪奴以致打死了冯家公子,不得不请王子腾出面,辗转说与贾雨村,摆平了人命官司,到后头还成了政敌手中攻讦的罪证,让王子腾日日悬心。

    如今贾雨村早在王玚来了不两年时,就让他借口客气送走,也悄悄搜集了当年贾雨村为官时的贪酷名声,递与林如海知晓,当年林如海举荐、王子腾累上保本保举贾雨村,据王玚猜测,未免就没有眼看贾王两家势颓,林如海想为黛玉谋份人情,王子腾迁任外官,想让王家重新有人进入京枢要纽的念头在里头。

    如今林如海还好着的,自己又是雄心勃勃还想搏于官事的时候,自然爱惜羽毛,得知贾雨村的名声,哪里还能保举?早早婉拒了。

    王子腾更不必说,他刚刚外放便成了一件大事,皇帝此时定不会疑心他的私心,回京城是迟早的事,他自然不必着急。

    如此种种,竟是让日后身居高位的贾雨村,在扬州碰壁,灰溜溜去了,王玚着人看他确实离开了扬州,便不管他,不论他日后如何钻营,终归与王家无关便罢。

    薛蟠也未曾犯下人命官司,就算他为人纨绔,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其实所做之事在王玚看来不过尔尔罢了,难道京中胡混的世家子弟们,顽的就比薛蟠好了不成?

    其实只有更过分的,便是王玚,为了合群,少不得十日里头抽出几两日来与人玩乐,戏子女伎、堂会听曲儿兼之有他好者亵玩娈童,竟都是常事,只不过薛蟠家中无权势,只有钱财在身上,偏生又不会管钱,只让人糊弄罢了,其实算不得大事。

    王玚并不将这些看在眼里,他总不能还要费心巴力将薛蟠调、教成知书识礼的栋梁之才,哪来的这个心力!

    左右薛家不得沾染权势,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只要王家煊赫一日,这些亲戚就断不得关系,时时敲打着,不惹出大事来也便罢了,难道还要叫他费力一个个拉拔不成!

    王玚这边才放下书信,便听见绿萝在外头叫道:“大爷,林姑娘那里又遣人来问您收拾好了没有,老太太请您去用早饭。”

    贾府仍是同时下大多数人家一样,晨起巳正才用早饭,过午申正便用晚饭了,其余时候,不过是送些点心汤品充饥。

    王玚便吩咐梧桐和滇杨自去办事,自己却带着鸢尾和绿萝到黛玉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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