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不比王玚来时, 乘坐的是皇帝特地吩咐精心打造可攻可守的大型船只“槛”舟, 这回进京乘坐的只是寻常的船只, 虽然打造的也是坚实,但无论是船内摆设还是行舟速度都远不及当初的“槛”舟。
黛玉身边仍是只带了雪雁一个大丫头,原本要带的乳母王氏, 被王玚借口老迈,恐不能照料周全, 反而拖累众人, 留在了府中。
王玚却又思虑到贾府中人势利至极, 唯恐黛玉这样被下人背地里议论, 力主带了四个小丫头,又带了贾敏身边得用的几个仆妇并她们的家人。
林如海本来不愿如此大张旗鼓, 深觉此去亲戚家带这样多的人是显得自己觉得贾府不能照料好黛玉——他还当贾府是贾代善在时的模样了。
王玚一个小辈, 不好再劝, 又不好多说贾府的坏话,倒显得他小人之心了, 只能暗暗地请王子腾出面, 言说京城近年风气浮华,时人皆好攀比豪富等事, 林家簪缨世家,不能堕了名头。
兼之牛夫人从旁劝说,黛玉身边不带几个得用的丫头仆妇只怕是要让人耻笑, 日后各府中小姐走动也不方便, 多带几个人只当是给她留个家中的念想, 周围的人都是日常见惯了的,到了陌生之地不至惶恐。
林如海听了有理,偏又心中极为疼爱黛玉,不愿黛玉受苦,竟然矫枉过正,执意要让黛玉带上诸多金银细软另有自己身边的家丁等人。
这却令王玚哭笑不得,又是好一番劝慰,才让林如海放下这番心思,但仍是带上了不少的金银等物,倒是思虑到黛玉到时不便插手用度难免要将东西交由贾府中库房,林如海也不敢深信王夫人,便将多数的钱财私下给了王玚。
此外十一月份天气寒冷,尽管近几年较过去暖了许多,河水并未冻住,但王玚思虑黛玉大病初愈,一进了十二月便令众人暂停,弃舟登岸。
王玚令梧桐前去寻一家大客栈来,自己却带着黛玉慢慢前去。
黛玉头一次乘船如此之久,难免有些眩晕,在船上时还不觉得,等下了船方觉得天旋地转,周围一色景物都是转的,脸上就苍白了许多。
雪雁察觉黛玉身上难受,忙从车上下来,悄声告诉王玚。
王玚见客栈离得不远了,便让雪雁仔细照看着黛玉,等进了客栈再令随着来的张济悬诊治。
诊治后,却并无大事,只是晕船而已,王玚便放下心来。
才说着让黛玉好生休息,不想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似乎是贾府来的几个下人的声气。
王玚皱眉,看着黛玉已经躺下了,便悄声嘱咐道:“妹妹你先躺着,我出去瞧一瞧是什么事情。”
黛玉忙道:“哥哥快去罢,我听着想是外祖母家来的几个人的声音,别是他们有什么事情——毕竟是长辈家中遣来的,倒是不好怠慢。”
王玚听着这话,反而生怕黛玉性子好,到了贾府仍旧念着长辈情份,受了丫头婆子的委屈也不愿多说的,他当下就冷笑道:“长辈自然是要尊重,但家中的下人却值不得你这样好性儿,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发作就是,他们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你生气的,有多少不知好歹的,只看你有了好脸色便蹬鼻子上脸,只当自己比主子还有脸面了!”
黛玉虽然头晕目眩的,听了王玚这话仍是忍不住笑起来,回道:“知道了,哥哥。哪里就值得你生一场气呢,我必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再说了,难道你还能看着有人给我气受不成?”
王玚听着她这样依赖自己,忍不住放软了语气,“你说的是,左右有我在,总不会叫人欺侮了你。”
他摸摸黛玉卸了钗环的头发,笑道:“你歇着,我去去就来。”
他又叮嘱了雪雁让她好生看着黛玉,这才冷着脸出去了。
到门外时,见滇杨等人早就将闹事的几个贾家仆从堵了嘴,摁在地上。
王玚也不管他们,转到自己的屋子中坐下,方才摆手让滇杨压他们进来。
滇杨等人将这几个家仆押进来,摁跪在地上,方才取出他们口中堵嘴的布,梧桐又警告道:“别乱吵嚷!不然又是一下子!”说着瞪眼举了举手中未拔出鞘来的剑。
吓得贾府众人连连点头。
王玚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此时方才开口问道:“什么事情?值得你们这样大吵大闹的,如此丢人!”
其中看着一个领头的忿忿道:“我们来扬州已经将近两月,来时路上虽是快马,也耗费了一月的辰光,如今好容易要回去了,坐船本就缓慢,怎么公子还停住了?这样岂不是连年都赶不上,更耽误我们回去向老太太复命?”
这话却是借着贾母的身份向王玚施压了,但这话说的着实无礼,竟像是质问,王玚如何行事,那里轮的到他来指手画脚!
王玚知道这是这些人离家已有数月,着急回家赶在年关团聚,也好赶上年底的赏赐,但竟敢这样毫无礼法地行事,可见在贾府是嚣张惯了的,并不将他这样年幼的主子放在眼里。
反倒被气笑了,他抬眼向梧桐一看,梧桐立即会意,上前反手就是几个大嘴巴打上去,厉声喝问道:“是公子做主,还是你们这些奴才做主!倒轮到你们说三道四的!”
王玚看着梧桐狠狠打了十几下,这才慢悠悠说道:“行了,停下罢。”
他环视众人,冷冷问道:“难道你们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跟着到屋子外头吵嚷?”
余下的人哪里有那个胆子去触王玚的霉头?早叫梧桐的狠厉吓住了心神,他们不过是看王玚年幼,黛玉又是娇弱的闺中小姐,所以才故意地在屋子外头吵嚷几句,发泄心中怒气,其实并不敢硬要王玚上路动身,不想王家的家丁如此彪悍,才不过大声叫了几句,便被押住了,此时一听,更是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王玚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天寒路远,难以上路,难道要为着你们的一点子私心带累了小姐不成?我在京城、扬州见过的人家也是不少,倒是没见过你们这般无礼的下人!你们不是我王家的人,我不罚你们,到了京城,那时禀告过大姑母,自然有你们的一番道理。”
说着,他便令梧桐等人将贾府的下人带下去。
在岸边客栈中住了十几日,直至过去了最寒冷的三九四九才放心让黛玉再上路奔波。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等到望见京城已是正月二十日了。
这日王玚黛玉从船上下来,就见贾府中已经派了人在码头等着。
一见王玚等人下来,忙上前问道:“可是扬州林家小姐?”
黛玉只带了丫头等人不便露面,便有梧桐上前答道:“是,可是荣国府来人?”
那人忙躬身笑道:“正是呢,小的带着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贵客了。”
王玚听了,便嘱咐雪雁道:“你等等,我先过去看一看。”
黛玉本来是想立即过去的,听见这话,只好围紧了头上的昭君套,立在家人围成的挡风圈子的后头等一等。
王玚上前不过打眼一看,便知道荣国府派出来的只是几个三等的仆妇,便是来接人的轿子也并不是上等的。
他走上前去,问那人道:“那边可就是你们来接林姑娘的车马?”
那管事忙笑道:“正是,太太特地吩咐的,挑的好轿子呢!”
王玚心下厌恶,这哪里算的上是好轿子呢,不过寻常市面上普通轿子罢了,果然牛夫人说的不错,看来自己的大姑母与贾敏并不和睦,来接黛玉也并不上心,只怕也不知道自己来了。
王玚心内不虞,面上却不显,只是说道:“这些车马只怕不够,林姑娘此来,林大人不放心千金独身远赴千里,自然带了许多行李,这些车马哪里够的?”
那管事尴尬道:“这,这却未曾想到,不如先让林小姐上轿,其余行李再来几趟搬回去?”
他看着王玚气度不凡,并不像是林家下人,便小心赔笑道:“敢问您是?”
王玚道:“我是你们二太太的内侄,九省检点乃是家父。”
那人惊道:“原来是王家的公子,这却慢待了!您怎也来了?”
王玚耐下性子来答道:“想必你们还不知道,我来京城预备礼部试,家中无长辈,便到姑母这里住几日。林大人不放心小姐一人上京,自然叫我陪同。”
那管事忙答道:“应当的,应当的,能接公子进府,是小人之幸。”
正说着,只听远远有人道:“可是大爷回来了?”
却是王家来人了!
原来王玚之前忽然想起未曾派人到贾府中去信,到时难免无人接应,岂不尴尬,便在前几日派雪柳和木棉先乘小舟登岸,后快马往王家报信。
王玚这几年在家中积威甚重,王家家人一听,自然不敢怠慢,日日派人到码头上等着,今日来得晚了些,不想王玚就到了。
来人是王家的二管家中还算得用的一人,名叫郑裹,此时正喘吁吁跑到王玚跟前,连连请罪道:“大爷恕小的来迟了!”
王玚却暗赞他来得正好,正能打贾家的脸,当下便只是呵斥一句,便问道:“可带了车马?”
郑裹忙回道:“自然是带了的,小的听说还有一位林家的小姐一同上京,便自作主张,另抬了一顶暖轿来。”
说着便招手让等在后头的车马驶上前来。
王玚看时,见是一顶装饰得极为华丽的二人小轿,并有供王玚乘坐的一架大车及十来辆拉行李的车马和下人坐的车辆,那轿子抬上正停在贾府的轿子跟前,更衬得它破旧,王玚心内暗笑,嘴上却只说:“既是这样,便不用来回折腾了,只用我家来的这些车马便够了。”
贾府的管事脸上爆红,深觉丢了脸面,但又无处寻事,只好答应。
王玚便请黛玉独自上了暖轿,雪雁和带来的小丫头上了后头的马车,他自己笑着与贾府的管事说了一句,“你们只管后头跟着,我带来的这些人都认识路的。”便自己也登上了车。
贾府众人带着空空的马车,灰溜溜跟在后头,一路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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