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庄定情

    却说那日王玚带着牛夫人和黛玉出了城, 便借口晚风寒凉,进了车子,任由外头的车夫带着他们到了别院。

    这座别院不知原来是做什么用的,里头虽然不大,倒是各色建筑摆设都很齐全,王玚等人到时已经是夜半, 王玚便请牛夫人和黛玉现在正房中住下,自己先住着东厢房,“今日晚了,来不及收拾, 再说跟着来的家人也都劳累了一路, 咱们就将就着住一晚,等明日起了再说别的。”

    牛夫人忙道:“这样就很好, 咱们劳累一路,能早早歇下最好。”

    黛玉正让雪雁扶着从车上下来, 听见如此说, 便也道:“是了, 咱们颠簸一路, 今日还是早歇下的好。”

    王玚应允,便赶着让家人现将东西都堆放下, 便各自去偏院中休息——这次带来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零散东西,其间并无武器等物。

    等看着牛夫人和黛玉房中灯火已熄, 家中下人也多去了偏院中歇下, 他才叫过滇杨、梧桐、雪柳和木棉来。

    此次事急, 即便未曾跟滇杨、梧桐等人说过,敏锐如他们,也多少猜到了事情不同寻常,故此并不敢玩笑,便连梧桐也只是沉默垂头。

    王玚幽幽盯着桌子上的烛火,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扬州大乱在即,我这两年忙着交游士林,备试省试,无暇分心,所以只是听父亲说说,对扬州形势估计不足,却是没料到事发如此之快——这是我的过错。”

    滇杨和梧桐一向是陪在王玚身边,所以也无从分神,倒是雪柳这两年常常被派出去打听些扬州城中的大小事情,所以他还能猜出来些,此时忙道:“这事焉能是您的过错?我打听了扬州城内多少事情,也没听到一点风声,想必老爷和林大人瞒得严实。”

    王玚还是不能释怀,声音嘶哑道:“如今之计,看着是只能在这里听消息,若是只有我一人,尚能拼死一搏,来个前后夹击,可,带着母亲和黛玉,我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豁然抬头道:“还有一人!”

    他急急道:“木棉,你素擅隐匿,这回就要你出手了,小心避开人群,到书院中去寻卫若兰,问他,问他……”

    王玚又沉默下来,这两年他跟卫若兰也算得上是好友了,言谈之间不可不谓开诚布公,他知道卫若兰此来是奉父命前来交涉,然而再多的他也不能透露,故此王玚虽然猜到背后主使之人不是三皇子便是六皇子,终究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他现在派木棉去问也只能问出义忠亲王旧部是否参与其中,但,他真的敢信吗?

    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叹道:“能多知道一点也是好的,木棉,你去书院,问卫公子两个字,‘是否’,他自然知道我想问什么。”

    木棉领命而去。

    王玚看着留下的三人,又吩咐道:“梧桐,你去城外大营盯着,有什么动静便飞马来报,我们也好做准备。”

    梧桐也紧着出去了。

    剩下滇杨和雪柳相对而立。

    王玚道:“我身边不能没人值守,虽然听着后来咱们身后跟来了不少家丁,但终究不如你们顺手,你们两个就留下,万一有什么异动,也好有人应对。另外,你们也盯着跟来的家人,他们俱是不知道实情的,只以为是来山中避暑,但这其中难免就没有一两个生了异心的,明日我便下令严禁家人出去,你们只管看着,”他咬牙一字一顿道,“凡有敢出山庄大门的,当场杀!”

    滇杨和雪柳沉声答应。

    王玚这才缓缓瘫下身子,撑着额头,疲累道:“下去罢,让我自己待着便是。”

    滇杨和雪柳对视一眼,悄然退下了。

    王玚等他们退下了,自己踱步走到窗前,看向漆黑的天边,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摩挲着窗子上的木,意识已经飘向了扬州城。

    按照原著,扬州并没有兵乱,王子腾更是活到即将加任太子太傅的高位,按理说,此事不该会令王子腾丧命,便是林如海,也是“病死”扬州城,但他仍是忧心——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事情的走向便被他有意无意的打乱了。

    贾敏仍旧活着,黛玉身子也已经见好,更没有进贾府,王子腾不曾上任边疆,林如海也活得好好儿的,这些事目前看着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蝴蝶的翅膀究竟扇向何处,这回王子腾和林如海能否平安,他也无从得知。

    事情总要做两手打算,上京的路要着手查探了,家人中若有细作也要及时清出去,若真的到了不得不逃回京城的地步,家中仆人一个也不能带着,人越少越好,扮成何人逃回去也是个大问题。

    他在椅子上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听见翠玉在门口问鸢尾自己可曾起身时才回过神来。

    他高声道:“起来了,进来罢。”

    鸢尾和绿萝在门口听见,忙进来问安。

    绿萝问道:“大爷怎么自己起来了?”

    她仔细一看,不禁笑了,“嗳,今日大爷怎么如此心急?平常您一定不肯在夏日穿前一日的衣裳的,今日竟也没换。”

    王玚笑笑,不欲多说,只是问道:“母亲和黛玉可曾起来了?”

    翠玉正在门口等着,听见这话,忙回道:“起来了,太太叫来问您,可要用饭。”

    王玚便答应道:“你过去告诉太太,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让他们备饭就是。”

    不多时,绿萝和鸢尾就替他换好了衣裳,王玚便过去见牛夫人。

    到了正房时,黛玉正在和牛夫人谈笑,见他来了,忙起身让道:“哥哥来了?”

    王玚忙请她坐下,自己便向牛夫人请安。

    牛夫人笑道:“在外头,不拘着这些礼,你也坐罢。”

    等王玚坐下了,黛玉便问道:“方才还跟伯母说来的,不是说要去驼岭山上的避风观么?怎么到了这里,昨日天暗,不曾看清,今日才看清楚,这里却不是避风观,伯母说是一个山里的小庄子,她也不清楚,便叫我来问哥哥。”

    王玚正端茶来喝,听见这话,面不改色道:“啊,是这样,昨日你跟母亲在车上颠得都睡了,不曾听见——上月驼岭山下了场大雨,将山路冲毁了,如今他们虽然清出来了,但跟来的管事想着或许月中还有大雨,届时山路本就不结实,若是再垮了,咱们岂不是要困在那里?所以这才到这里来。”

    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笑道:“我是真渴了——妹妹不知道么?这还是林叔父的一个小庄子,昨日本来是想着回去的,还是林叔父遣人来说,这里有一个小庄子,原是预备着请同僚来聚会所以特地打扫干净了,咱们好容易出城一趟,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白来一趟?所以就想着到这里来住几天——左右都是避暑,哪里不一样呢?”

    黛玉不疑有他,点头赞同道:“我也觉着,避暑来自家的庄子比去道观里更好,咱们还都自在些。”

    三人相聚吃过早饭,王玚便借口功课不可荒废,到自己房里去温书。

    实则是跟滇杨等人查探带来的人中是否有细作混进来。

    正忙着,忽听木棉的声气来报:“大爷,小的木棉特来回话,另有老爷身边的管事一名,有话要禀。”

    王玚扬声道:“都进来!”

    木棉便带着那名管事一同进来,王玚看时见那人不过三十岁上下,长得相貌十分普通,看着是扔进人群找不出来的那种。

    只听管事回道:“大爷,小的是咱家家丁的教头叫王十三,这回老爷派小的领着一百家丁护卫您和夫人小姐,另外还有这个老爷叫交给您。”

    他说着双手递上来一物,王玚接过来翻看,却见是路引三张,上头写着商人钱氏陸银,携孀母幼妹因父去世,前往京城奔丧,另有携带的家人若干,货物多少。

    王玚略略一翻,眼中的泪几乎要忍不住滚下来,哑声道:“父亲考虑周详。”

    说完,他不愿深想,便叫王十三下去了。

    木棉这才上来回话,他沉声回道:“大爷降罪,小的未曾见到卫公子。”

    王玚吃惊道:“怎么?你被人发现了?”

    木棉摇头道:“未曾,小的趁着夜色,潜入了书院,只是到卫公子房中一看,已经人去房空了,听守门的说,是今日上午走的,走的十分匆忙,将物什全都带走了,说是已经取得了解试的名额,要去考明年的礼部试,先回家备考。”

    王玚气得握拳狠狠一锤桌子,仍不解气,将桌上摆着的茶盏等物全都拂了下去,骂道:“竖子!”

    木棉垂头不敢搭言。

    王玚半晌才缓过来,叹道:“罢了,本就不是一方的,难道还指着别人发善心。你下去罢。”

    他自己在屋中闷坐了一上午,到午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便起身到庄子后院的树林中走一走。

    他闷头一径往前走,不曾想却听见黛玉含笑的声音:“哥哥,这是往那里去呢?”

    王玚一愣,停下勉强笑道:“不往哪里去,只是天气炎热睡不大好,所以到这里来转转。妹妹怎么这时候也来这里?”

    黛玉走上前来笑道:“本来是在正房中陪伯母说说话的,后来家中诸人都来听伯母分遣差事,我怕自己在一旁扰得伯母分心,便出来转一转。”

    她左右打量了一会子,指着林中的一对石凳说道:“左右无事,不如哥哥陪我坐一会子。”

    王玚自然答应。

    两人便走到树林边上的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

    王玚心中是满腹心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张了几次口,自己还是闭上了。

    黛玉也不看他,只是望着亭子外头的树林,问道:“这是杨树罢?”

    她不等王玚回答,便自己又接口道:“其实是什么树也无甚关系,都是一样的。左右不过是人们为了取凉才种的,树是无法决定自己要长在哪里,”她忽然又笑了,“也不能决定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人们想着要他高便剪去多余的枝叶,想他矮便年年砍伐,可这树倒是自己得了乐趣一般,总是沙沙地响着——哥哥,人也是一样的,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烦些什么,但既然你不说,我就也不问,只一样,我劝哥哥一句,车到山前总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句俗话,可说的有理,既然自己无法改变,尽力就是,何必忧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玚呆呆地听着,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走到了死胡同,他重活一世,明知道家族将倾,便总是压得狠了,但凡有一事不在掌握之中便忧心无比,是操心太过了,黛玉虽然不知道实情,但说的很对,尽力便罢。

    他想到这里,洒然一笑,“妹妹说的是,我竟还不如你看得开。”

    黛玉揶揄道:“哥哥难得糊涂一回,玉儿可不是要逮住了机会教训教训你?”

    她不等王玚开口,自己又递过一方帕子,抬下巴示意道:“擦擦你额头上的汗——原来在城里还不见你如此畏热,怎么到了这里反而出起汗来?”

    王玚接过她的帕子,闻着隐隐有一丝梅香传来,搅动了他的心神,他暗道,原来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始终没跟黛玉说过自己的心意,到了这个地步,再不说,还不知道是怎样,他悄然摸着怀中的簪子——那是他后来新打的簪子,也是铜芯儿的,来来回回挑了不知多少个样式,昨日才取出来——原来从商贩那里买的那支,他觉着是宫中手法,怕生事端,终归还是留下了。

    想到这里,他狠狠心从怀中掏出簪子,跟手帕一齐递到黛玉跟前。

    黛玉几乎是将帕子递出去的一瞬就后悔了,深怕王玚觉得自己轻浮,只是不好开口,此时见王玚递回来,连看也没看就要伸手拿。

    拿过来才觉得不对——这帕子怎么硬硬的?

    低头一看,却是包着一支簪子。

    她红了脸,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道:“这是……”

    恰巧王玚也道:“这是……”

    二人对视,都红了脸,不再张口,还是王玚脸皮厚些,又开口道:“妹妹,这是簪子,我送你的,不值什么钱,但,但,这是鎏金铜芯儿的,你,你懂我的意思罢?”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改平日的口齿伶俐,一句话说的语无伦次。

    好在黛玉明白,垂着头微不可查地点了两下,又怕王玚看不清,讷讷开口道:“我明白。”

    王玚激动地手心都冒出汗来,他怕黛玉以为他不知礼数,忙开口道:“妹妹,其实家父和林叔父早就与你我订了婚约,已经在官府上过文书了,只是前几年咱们都小,这才没说开。”

    黛玉仍是红着脸低着头,不肯看他,半晌才道:“知道,母亲之前悄悄和我说过了。”

    王玚心中大喜,忙执起黛玉的手道:“妹妹,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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