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露自寻一室开始炼丹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天一宗宗主聂安河,领着戒律院长老左云赋,以及药堂长老代宏春便来到了九还峰。
虽说此时已然入夜,但于修仙之人而言,睡觉与吃饭本就并非一定要做的事,原清泫劈了药堂为林清沄立碑,这不是小事。
然而,聂安河三人走到九还峰山门处,发现进不去了。
九还峰属于天一宗,但九还峰有自己的守护大阵,只不过寻常时候,这个大阵是不开的。
如今,阵开了,聂安河不得不在山门外大喊:“师侄安河,云赋,宏春求见清泫师叔。”
聂安河作为天一宗宗主,已经许多年没有求见过何人了,这难免让他有些不太高兴。
然而,聂安河倒是没有等多久,一息过后,山门便开了,只不过无人相迎。这个聂安河倒是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如今九还峰上除了原清泫,没别的弟子,倒是有几个小童,但这种不过炼气期,处理杂事的小童并没有资格接待聂安河。
难道原清泫亲自来迎他?别妄想了。
对于原清泫这个人,聂安河确实是有些一言难尽。
太易真人齐寅六千多岁飞升,六千多年里多少人想做他的徒弟?太久远的不算,如今天一宗金丹以上的,但凡天赋资质略好的,进宗门的时候都梦想过能得齐寅的青眼,包括聂安河。
聂安河是绝无仅有的火系单灵根,当年进宗门时,试灵石通体赤红三息不散,前宗主年长林已言明收他为嫡传弟子,他冒着为年长林为弃的风险,言道:“弟子欲拜太易真人为师。”
年长林听他如此说,便将他领到九还峰山门前。然而,他在九还峰山门前以头点地,跪了三天三夜,齐寅也未曾露面,所幸,年长林倒是不计较被他落了面子,依旧收了他做嫡传弟子。
齐寅六千年未收弟子,连聂安河如此恳求,也未得他青眼,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收徒的时候,他领回了原清泫。
彼时,聂安河已然是天一宗宗主了,还是弟子堂的人告诉他,齐寅让弟子堂把原清泫录进九还峰嫡传弟子名录的时候,他才知道齐寅收徒了。
齐寅收徒了,哪怕压根没通知聂安河,聂安河作为晚辈也必须得前去祝贺一番,于是他领了一班长老带了礼前去九还峰。
没见到齐寅,进宗门不到两天的原清泫坐在九还峰正殿侧位见了他们。
面对坐在椅子上,脚都踩不到地的原清泫,五百多岁的聂安河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听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原清泫说:“听说你们要来见我。”
声音依旧稚气,语气非常冷漠。
聂安河竟然还听出了言外之意——既然见也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如今一个孩子说话已经如此不简单了吗?
那么一瞬间,聂安河似乎是领悟到眼前的孩子能得齐寅青眼的原因了,那是多么惊人一致的对他们这等芸芸众生的嫌弃!
“不知师叔贵庚?”
“幼学之年。”
十岁,确实还是孩子,但对于修仙来说,已然错过了最佳的启蒙年岁。
当年,抱着清泫师叔给小辈儿的见面礼走出九还峰山门的聂安河有在心里想过,这位小师叔若修行不顺,不知道目中无人的太易真人是不是会后悔当年错过了他聂安河。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聂安河五岁引气入体,二十岁筑基,百岁结丹,三百岁结婴,八百岁化神已然是绝无仅有,而原清泫虽然尚未化神,但百岁结婴,即便是太易真人当年也是比不上的。
如今百年过去了,聂安河又走进九还峰的山门,走进九还峰的正殿,他依旧是天一宗的宗主,而原清泫已经坐上九还峰的主位,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子。
聂安河三人进门后先行礼,问了声好,然则上位上原清泫并未多加理会。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聂安河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便见身旁代宏春跪倒在地,喊道:“清泫师叔息怒,清沄师叔渡劫不成,我药堂悲痛万分,但我给清沄师叔的淬体丹都是最好的材料炼制而成,清泫师叔明察。”
大约做药行医的都爱把自己扮老态一些,是以明明修仙之人皆可驻颜,但天下药修都爱把自己弄成一副老者的样子。代宏春也是如此,一把白胡子的铺在地上给原清泫磕头,若是原清泫是个心软的,许是还得上前扶他一把。
但原清泫显然并不心软,所以他并没有理会。
不过原清泫能劈了药堂给林清沄做碑,药堂也找不了他的事,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林清沄的死与药堂有关,然而也是正因为原清泫知道他没法正面找药堂的事,所以他直接劈了药堂。
林清沄究竟是如何死的,恐怕是难以弄清楚了,然而,原清泫之前闭关中获悉林清沄的死讯,一时道心大乱,灵力受损,生熬了两日,哪怕方才幸得朝露救治,但随即便劈山刻碑,这会儿竟是少有的疲累,不想再多言语。
于是,聂安河三人听了原清泫再他们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便劈了药堂,你们此番要如何?”
这话一出,聂安河也愣了一下。药堂被劈了,代宏春一来找他,他便立时带着代宏春来了九还峰,但来了要如何?
他们能将原清泫怎样?自古以来,上境界的大能方是各个宗门的根本,太素宗如今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太易真人已然飞升,如今天下境界最高的合体期老祖是他们太素宗的?!
而原清泫如今虽然仅仅是元婴,但是天一宗最有潜质能进入合体期,甚至到大乘的人,聂安河又怎么敢得罪他。
听了原清泫的话,聂安河立时上前说道:“不过是忧心师叔误会罢了。”
然而,原清泫自小便不爱听人说些子无用的话,听到这里更觉得无趣之极,只想着快点打发了这三个人,便说:“那你们便可回了。”、
这话说完,原清泫就准备走了,却不想见他起身,进来后一直没说过话,往日里难得有机会来九还峰一次的左云赋急了,说道:“师叔留步。如今清沄师叔已经没了,师叔既然修的是多情道,如何能孤单一人,师侄我有一孙女不才,火木双灵根,仰慕师叔多年,只求能陪伴师叔左右,端茶送水也成。”
然而,听了左云赋的话,原清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方才还一脸委屈的代宏春骤然抬头,说道:“师叔惊才绝艳,只是一人服侍怎么够,我药堂有一对龙凤胎,双双不到五十便筑基,愿一同服侍师叔……”
还龙凤胎一同服侍?!原清泫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他看向一旁聂安河,他觉得这样离谱的事,聂安河应该出面管管。
于是,他马上听见心领神会的聂安河说:“你二人好糊涂,如今清沄师叔尸骨未寒,怎能提这些,何必这样心急,不能过几天再提?”
【原来连聂安河也是如此打算的】
虽然他在太易真人飞升的时候就想过,毕竟他也是宗门未来的希望,宗门是不是该给他这样修多情道的发个道侣,但如今真到这一步了,想到九还峰里即将出现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甚至会搔首弄姿爬他的床,他只觉得没由来的心烦。
所以,原清泫叛宗,大抵是因为被逼婚了。
原清泫知道聂安河敢对林清沄的死轻易带过,并妄图往他身边放人是算准了他原清泫不敢走,毕竟九还峰已然无人,他原清泫若是叛宗那便是一点儿羁绊都无,这多情道还如何修?!
然而,他原清泫是能让人随意揣测的人?
原清泫毫不留情的走了,踩着听风剑,待到身后的人熟门熟路的抓好他的袖子,一飞冲天。
其实之前从戒律堂回九还峰的时候,原清泫勉为其难的贡献了他的袖子,主要还是因为那时他灵力不畅,经脉大乱,肺腑皆如刀绞一般,他确实不敢肯定,若是身后的人从剑上掉下去了,他是不是能及时把人给救起来。
这一回再上飞剑,他灵力也顺了,经脉也畅了,莫说是一个小女子,便是一个山包掉下去,他也能拉起来。
然而……
罢了,据说女子都胆小,看来妖女也一样。
原清泫飞出天一宗不久,便找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林子落了下来。
那是一片杏林,正值初冬,金色的杏叶落了一地,甚是好看,正适合作为背景开启新生活。
原清泫站在金黄的银杏叶上,收了听风剑,再看那妖女,已然迷醉在这漫天漫地的金黄里,抬着脸,傻兮兮的笑。
天下人皆知当年盛极一时的琼花宫里,美人如云,哪怕是端茶送水的低级女修也是娇媚如丝,更不要说几位宫主,说是各个倾国倾城绝对不算过。
然而眼前这位是怎么回事?
连个裙子都没有,一身男女不辨的法袍,说好的娇媚如丝呢?总是笑起来像个傻子,不笑的时候像个呆子。
原清泫不禁也抬眼看着一树的金黄,叹了口气,叹这妖女命真好。
出生便被弃,临死被人救了;先天缺陷修行不得,却意外得了传承;师门被灭落难多年,却碰上他原清泫;样貌平平,不凑巧他原清泫最是看不惯那卖弄风骚的做派。
说出来别人许是不信,百年来原清泫被勾搭无数次,记忆最深得竟是八十年前天下大比时在湖边遇到的一丑女。那丑女丑得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原清泫回去之后回想起来乐了好久。
然而,也就在原清泫想着八十年前那个丑女,心头又是一乐的时候,就见那妖女站直了行了一个大礼,说:“此番多谢真人搭救,感激不尽,然不敢多有打扰,这便告辞了,真人的恩情我铭感于心,他日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师弟,你的神识可还在?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天道何在?我不过修个多情道,这是要死了么?】
【妖女!你怕不是聂安河派到我身边的细作?!你赢了!】
【现在立刻去交个朋友,还来得及吗?】
【曾经我对这个世界不屑一顾,如今这是高攀不起了吗?】
【不飞升了,真的不飞升了,我只是不想现在就死,很难吗?】
【我觉得我还可以拯救一下】
-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你如何还未走?”
“这便走了。”
“你……欲往何处?”
“金罗城,为一位友人送药。”
“那便同行吧。”
“啊?”
“听闻那处今日有魔物作怪,我去看看。”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如今听说了。”
“嗯。”
“走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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