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13号受到了敌人斯坦因的袭击, 现在正在重伤抢救, 目前保守估计即使度过危险期,加上个性药物辅助治疗,恢复期也在两到三个月左右,所以这次的见习英雄邀请都会取消。”事务所的接待员说, “请问你是打算到本事务所的其他职业英雄名下继续见习, 还是打算将见习申请移交其他事务所呢”
赤谷海云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耳鸣,一种细而尖锐、像是某种金属摩擦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让眼前的事物都有了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和接待员离得并不远,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对方说话时,湿热的吐息会化作氤氲的白雾覆盖在玻璃上, 于是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周围的事物在离她远去, 又或是她正被从这个世界中剥离,视线中的画面变得抽象而模糊,各种碎片和线条在视网膜上不停扭动,黑色的浓雾蚕食着五彩斑斓的色块,让她有些恍惚, 天旋地转。
她慢慢地开口道“您能重复一遍吗”
“请问你是打算到本事务所的其他职业英雄名下继续见习,还是”
“不。”她像是一个听力衰退,吃力地接受着外界信息的老人, 轻声道, “我是说, 上一句。”
接待员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赤谷知道他是不久前新来的,不光是自己对他没有印象,对方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和13号之间的关系。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回应了她“考虑到英雄13号的恢复期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这次的见习英雄邀请都会取消”
“再上一句。”
“英雄13号受到了敌人斯坦因的袭击,现在正在重伤抢救。”
“就是这儿。”赤谷说,“这句话有问题,先生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接待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这里有问题。”赤谷非常缓慢、非常谨慎地说道,表情非常冷静,似乎是在认真地在向他解释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表现反而显得极为诡异,隐约透露出一种处在失控边缘的神经质,“13号老师不可能被英雄杀手袭击,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呃”接待员有点怀疑她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但又不敢直说,只好讪讪地开口道,“赤谷同学,我能理解你悲伤的心情,但这件事”
“您不明白,早川先生。英雄杀手他只会攻击商业比重过高,个人收益远高于其实际付出的职业英雄按照他的话来说,那些拜金主义的家伙。”她加重了语气,像是想要借此更好的论证自己的说辞,“可我的老师不是,他的收入在行业中只是中等偏上,和那些拥有高商业价值的职业英雄更是有断崖级别的差距而且他一直很好地贯彻着作为英雄的责任,您知道吗老师他已经连续很多次没能在新年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吃饭了,甚至是连续几个月无休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赤谷海云同学。”接待员早川忍不住打断了她,“我也相信你的推理逻辑是正确无误的,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骗自己也无济于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喃喃道,那双因为过分紧绷而不停颤抖的手捂住了脸,早川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他以为她哭了但这个女孩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沉默中便酝酿出一丝古怪,可她那如筛子般遏制不住的颤栗又是真实的。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在他无措的须臾间,赤谷海云将手放了下来,并不若他想象中满面泪水事实上,她的脸是干燥的,眼睛也没有半点红肿,唯有神情出奇的平静。
早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通常描述一个人的眼睛毫无波澜,会用诸如“一滩死水”之类的比喻,但赤谷海云的眼神显然比这种浮于表面的形容词更加深邃,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海洋博物馆看到过的退役军舰,那些冰冷的、暗色的金属涂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层灰蒙蒙的光,随着海水轻微起伏着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却又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请问我能知道13号老师在哪所医院吗”她非常礼貌地问道。
“好、好的。”早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保须大学医学部附属病院。”
“非常感谢。”她说,“关于见习变更的问题,请问您介意我过段时间再给您答复吗”
其实是不可以的,因为从后天开始就是雄英高中规定的社会实践第一天,这个时间节点是统一不变的然而早川现在对着赤谷海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用说给她以否定的答复了。
“当、当然可以”
赤谷点了点头,在垂眸的瞬间,她难得流露出些许倦意,但重新抬眼时又很快收了起来,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沉稳。
今天或许是她的倒霉日赤谷海云如是想道。她站在打车点很久都没能看到一辆空着的车,鲇川先生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赤谷猜对方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守在抢救室门口焦虑地等待着消息。
她不欲在这种时候打扰对方,只好选择了坐电车。这个时间段的人不算多,但临近医院的那几站总是拥挤的,她感觉自己不像是自己在走,而是被人流推搡着前行,轨道两侧的风景不断变换,赤谷海云看着窗外,花了一点功夫才把自己从那种仿佛被世界抛在身后的隔膜感中拔了出来。
没过多久,到站了。
赤谷盯着那排带着保须字样的站名,她是会念这两个汉字的,可现在的她似乎突然不认识它们了,与这种陌生感一同滋生的是某种震荡不已的情绪,那些原本被她收拾得很好的疲惫感忽然涌了上来,身躯变得沉重,陷进了沼泽般粘稠的地板里。
她一定是太累了赤谷海云想道,否则为什么她只是看了那么一小会儿,视线却忽然模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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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让他们”鲇川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也是,事务所那边想要调走你的见习申请吧”
赤谷轻声问道“老师还好吗”
“还在观察期。”他说,“重要的不是外伤,是受伤后因为应激反应而导致的个性暴走你也知道黑洞的危险性,一方面反噬了他自身,一方面也妨碍了抢救,医务人员已经做了能为我们做的一切。”
“外伤。”她重复了一遍,“什么外伤”
“尖锐刀具造成的胸腔贯穿伤,稍微偏左了一些,但好在没有伤到心脏”
鲇川顿了一下,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说辞太公式化了,由于工作的关系,他们一直有着在情绪紧绷时更加追求效率的交流习惯在现在的情况下却缺少了一些人情味。
于是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透露太多关于伤情的事,转为了安慰“不要太害怕,海云,要相信他会挺过来的。”
话音刚落,鲇川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震动模式,但在这种死寂的氛围中,这点声响足够刺痛人的耳膜了。
“抱歉。”他的脸色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沉了下来,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按下通话键匆忙地走了出去。
团队的其他成员也在icu病房门口,但在看到她过来时,都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了地方。
清秋院给了她一个拥抱,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赤谷也没有开口,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女性身上馥郁的香气在鼻间萦绕,她却感觉喉咙发苦,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也随着这个拥抱支离破碎。
与不久之前相似的一幕又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老师。
早在休学旅行之前,13号的停职处罚期就已经过去了,恢复到以往正常的职英活动中,这期间他们只用电话和视频通话过几次,原本他还打算过来看看绘谷他称之为“自家学生的学生”,结果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又被叫去拆除炸弹,于是那辆除了喇叭有点哑炮之外其他地方都响的丰田威驰只好中途拐了个弯,开到了隔壁的商业街。
紧接着第二天又是保须市的教学讲座,13号实在抽不出空,只好照惯例在电话里和自家学生说了一千一万句对不起,赤谷海云倒是不太计较这个,她自己也经常会沦落到类似的境地,这种情况说是师生间的一脉相承也不为过。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久别过后的再一次相遇,会是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不久前才通过电话,她清楚地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记得他那时还笑了可老师现在为什么会躺在那里呢
赤谷将脸贴到了玻璃上,深深地望着病房里的13号,她猜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不用担心半夜忽然被紧急通知的铃声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也不会因为那些在灾难中逝去的脆弱生命被折磨得难以入眠,只是无忧无虑地徜徉在梦的海洋里,被水那轻柔而又磅礴的力量托起,随着白色的浪花起起伏伏。
她这么想着,视线中病床上被褥的轮廓忽然有些看不清晰了,她相信那是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的水雾直到雨宫小姐拍了拍她的手臂,递给了她一张纸巾,她怔怔地接过,才忽然发现朦胧的雾面上蜿蜒流下了两滴雨水。
她忽然想到当自己躺在病房里的时候,老师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还没等她思索太久鲇川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在赤谷记忆中,对方一直是一个温和而开朗的人,尽管他竭力遏制着自己,但她依然能看到怒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他说“我们得走了,紧急通知。”
“什么”清秋院有些吃惊,接踵而至的却是恼火,“除了我们之外,难道没有人可以出任务了吗相同区域有那么多家英雄事务所,一定得是我们吗”
“吉成株式会的本部遭遇了恐怖袭击。”鲇川说,“整座大楼从14层开始拦腰塌陷,预计遇险人数超过三位数,所有能增派的人手都接到了通知。”
清秋院滞住了,她回头看了看病房里的13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走吧”鲇川嘶哑地说道,“他不会想看到我们这样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赤谷海云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就像被黏住了一样在作为核心的13号无法工作的情况下,团队的运作效率本来就会受到损害,赤谷是优秀的救援人员,也拥有作为团队领袖的指挥能力,照理说,她应该是此刻团队必不可少的存在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明白,可所有人都说不出口。
“海云留在这里就好了。”鲇川艰难地说道,“保重好自己。”
赤谷静静地站在病房的玻璃前,没有回答。
鲇川发出一声叹息,视线缓缓扫过自己的同伴们,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在沉默中达成了一致,在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的13号后,他们快步离开了医院。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赤谷在这可怕的寂静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比病房里监护仪上的线条要激烈得多真是奇怪,当一个人心里发冷时,心率竟然还会上升。她的指尖隔着一段距离在空中描绘着那个白色的轮廓,那个被打断了的问题此时又浮现在脑海中
我躺在病房里生死未卜的时候,老师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那个时候,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不得不为了任务而离开的情况呢
她如此想着,而痛苦在身体里蔓延是啊,她是那么难过,可除了她之外,还有那么多人深陷在绝望中,期待着英雄会来到他们身边。老师,鲇川先生,清秋院小姐他们都是这样,因为他们选择了这个职业,当他们因悲伤而痛哭时,还得去背负更多人的眼泪,这就是他们的承诺。
赤谷海运听到了身体里那个小女孩细细的啜泣声,央求着自己不要走,她想待在老师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蹲下来抱住膝盖嚎啕大哭可现实中的她只是默默用袖子擦干了眼泪,任由大脑驱动着双脚朝医院的大门走去。
脚步很沉,像是一颗树正在从土壤里拔出它的根。
可她还是在走,途中有很多人与她擦身而过,他们要到自己重要的人身边去了,可她却在离开。
抱歉,抱歉
她对那个小女孩说道。
在作为赤谷海云之前,她首先是一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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