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席上的女法官推了推眼镜“于是, 你之后选择了用枪杀报复他们。”
米歇尔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法官大人。”
到这里的时候,她稍稍晃了一下神,像是短暂地陷入了一阵回忆。
“准确地说,我的名单上有六个名字, 我为每一枚子弹都预留了它的主人。”米歇尔说, “很可惜,我多给了凯伦一枚。”
“抱歉,法官大人。”她的律师开口道,“我的委托人可能因为刚才的回忆而引发了相关的情绪波动,请原谅一个曾经被校园暴力所折磨的可怜女孩”
“够了,弗莱舍。”米歇尔摇摇头,“谢谢你但已经够了。”
弗莱舍律师愣了一下“米歇尔”
“法官大人, 以及评审团的各位先生、女士, 感谢你们听完了我的故事。”她环视了一周,神情里中竟然褪去了最初的胆怯和惶恐,变得温和而恬静,“有几位女士在我讲述这些时落下了眼泪这么说虽然很不好,但也感谢你们的眼泪, 让我觉得自己至少被这个世界所需要、所珍爱过。”
“米歇尔”弗莱舍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吗”
“但已经太晚了。”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唇畔却扬起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那个时候, 我感觉到了快乐”
她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安德烈卑微的哀求, 格蕾丝的惨叫,还有女王蜂跪在地上乞求她宽恕的场景但最多的还是四处飞溅的血液,有不少都沾在了她的脸上、身上,唱诗班的演出服被鲜血浸透,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上,空气中弥漫着腥气,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一切都太晚了。”她喃喃着,“我已经被毁掉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起来了”
她忽然把手伸进了宽大的袖口,掏出了一把枪。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得到了这枪,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避开了开庭前的全身搜索将枪带进了法庭,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此时此刻,那把枪却越过了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说“这是最后一个名字了。”
“不米歇尔”弗莱舍狼狈不堪地扑到被告的位置上,想要抓住她的手,“等等,不”
可他没能拦住她,就像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谁都没能阻止那一声枪响,就好像几天前,也没有人能阻止那个女孩躺在田野里默默流泪一样。
阿方索并没有选择展示米歇尔将枪管塞进嘴里的一幕,甚至没有枪响。
当法庭雪白的天花板染上血迹时,画面的色调竟诡异地柔和、明亮起来,回到了最初在教堂里的感觉,镜头不断拉近,米歇尔已经没有任何聚光的眼瞳深处,居然又亮起了那种如碎金般璀璨耀眼的光亮,那些光亮像是水一样様开一道道涟漪,渐渐浮现出了圣母玛利亚柔和的笑脸。
熟悉的ie jesu响了起来。
ie jesu, ie jesu慈爱的耶稣啊,慈爱的耶稣啊
qui tois eata undi请将罪恶洗净
dona eis requie让他们安息
米歇尔卡宾斯,于2022年自杀逝世,享年16岁。
同年,美国通过反个性歧视法,史称“罗蕾莱法案”。在法案书面原件的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这将是一部给予无个性人士力量的法律,它和个性的诞生一样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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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律师忽然离开了位置,“我需要暂时失陪一下。”
“等等请等一下”重消惠那赶紧拦住了他,“请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南条先生,我”
“狡辩也是没有用的哦,重消小姐。”
重消惠那的呼吸猛地一滞,整个审讯室的颤动在顷刻间停止但气氛并没有因此缓和,反而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隐隐酝酿出某种暗流涌动的诡谲。
“虽然你和玄雾秋子的碰面地点足够隐晦,也特意避开了附近的摄像头,但毕竟是普通的私下见面,没办法要求对方做到专业反追踪的地步,不用后天锐化修补,仅仅是靠低清晰度的人脸识别和车牌识别,就可以找出不少破绽”
“够了”重消惠那拽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尖叫,“够了够了够了”
“玄雾秋子拿到了正式的英雄执照,你心里很难受吧”她说,“即便如此,你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恨着,如果不是那个人主动找上了你,这或许就是你一生的终结吧。直到被告知电走家成功培育出了存活的胚胎,打算把你像垃圾一样处理掉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重消惠那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这一刻起,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本该无人知晓的密谋,被事件外的第三人用神明的视角一一拆解。
她不再拉拽自己的头发,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孩,她们的目光却没有交汇赤谷海云并没有看向她,而是以一种缥缈而虚幻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前方,对方明明就站在这儿,以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语气讽刺着她,可她又好像不在这里。
重消不知道她在哪儿,但那双仿佛能穿透时间洞察一切的眼睛令她战栗。
她从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这样一种人,无需做什么,仅仅是这样安静的眼神,就能让人体会到这个人体内近乎歇斯底里的爱与恨。她唯一清楚的是,这个女孩有多么爱“她”,就有多么恨她。对方的内里或许和她一样疯,可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大声喊叫着、哭泣着的时候,她又平静得诡异,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同一时间,玻璃窗另一边的纯内诚也这样想道。
为什么要这样不累吗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到哪里去了灵魂与分裂且彼此对立的感觉是多么痛苦啊,如果她真在独自背负这一切,为什么她看起来永远不会疲惫呢
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以往他坚持着、自认为是不可被逾越的底线,在此刻分崩离析,他的信念被打破,思绪在脑海中支离破碎。
难道他过去珍视的一切,引以为荣耀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吗那些存在于他记忆中美好的片段,是否也曾化作为尖锐的碎片刺伤别人呢
“回神,纯内。”冢内的声音拽回了他的注意力,“记住,如果失败了的话一旦重消惠那离开警局,就让春村他们偷偷追踪监察。”
纯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果失败”
“所以你永远只能当别人的狗啊,重消惠那。”赤谷海云低低地叹了口气,“无论有多么膨胀,内心有多么怨恨,你都不会自己出头,永远只想躲在别人的背后仰仗他人的威势,想要享受快乐却不想承受心理上的负担,最后的结果就是躲在安全区里自我堕落”
重消惠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阵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她睁大了眼睛,好像要借此将赤谷海云的整个身形都装进视线里她的五官又陷入了那种不自然抽动的状态,这是狂躁症即将发作的预兆,“什么啊,说得那么好听到头来你不也什么都没做吗”
咔嚓
那是水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的声音。
“既然你那么在乎她,愿意为她做那么多,为什么她还是死了你和那个人都是这样,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们和我有什么区别”重消惠那用一种极端尖锐的声音咆哮着,她的神情实在太癫狂了,令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情绪的肆意发泄还是纯粹的自我崩溃,“你们肯定也有一大堆自我说服的理由吧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都是烂泥一样令人作呕的存在,凭什么你们能这么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
这一次,不光是审讯室整个警察局都开始轻微摇晃起来,纯内甚至能肉眼看到天花板上不断有墙灰剥落,落在脸上感觉又痒又痛。
“冢内”加藤加重了语气,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蓄势待发却又无处可去的猛禽,面部紧绷,拿着紧急注射器的手却不得不小心控制着力道,“你究竟在等什么等这里被重消惠那拆掉吗”
“前辈”纯内诚也不能理解,他一直觉得对方应该是这里对赤谷海云最照顾,也最在意对方安危的人,连那个自诩具有专业素养的律师也在刚才趁机逃了出来,而他现在却选择把那个女孩放在离定时炸弹最近的地方。
“看她看赤谷海云的表情”冢内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道,“相信她你要相信她”
相信她,又是相信她纯内这样想道,谁都想相信她,谁都在期盼她,可她又该去相信、去依靠谁呢
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遵循着冢内的话落到那个女孩身上。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她依然是冷静、从容的,在这种近乎天灾的情况下,此刻这份镇定自若竟让她淡去了几分人类的感觉,微妙地透出了一股神性。
“我不否认你的指责,重消小姐。”赤谷海云垂下眼在那个瞬间,光明与黑暗,冷酷与仁慈,善于恶在这个女孩身上交织融汇,那种属于私人的怅惘也在这种矛盾下转化成了某种更为广袤的悲悯,“说到底,想要在不弄脏手的情况下,让他人自食恶果什么的,本来就是一种傲慢而不负责任的想法。到最后,居然让我最不齿的人走在了前面,这可能就是命运对我的讽刺吧”
说到这儿,她轻轻叹息一声。
“不继续吗”她说,“现在动手的话,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
重消惠那一言不发,她现在整张脸都是通红的,像是流淌在身体里的岩浆终于要融掉外面那层薄薄的皮漏出来了。
赤谷低头打量着她剧烈痉挛着的手,随着腕关节上暴起的青筋慢慢松弛下来,重消惠那的情绪似乎也得到了控制,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咯吱作响的地板也逐渐恢复了安静。
“最终还是打算将命运交给别人吗。”她意味不明地喃喃了一句,终于做出了一件很多人都觉得她早就该做,却一直都没做的事情推门离开。
冢内在门口等着她,神情是和她类似的平静,但气息比她更温和一些。
“要走了吗”冢内看着她,神情中难得有了一丝恳求,“你知道的,现在开始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了。”
冢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好吧,其实透过单向玻璃时就看见过,但直面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印象中,即使是在最糟糕的时刻,赤谷海云依然是温和的、给人以力量的,从来不会像这样沉抑、阴郁,浑身都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
“而这次机会本来是不该有的,源自于我多余且令人作呕的滥好心事实上,我现在已经很想朝自己吐口水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不要再对我抱有更多期望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纯内渐渐也从这一团乱麻的情况中找到了一点头绪。
赤谷海云刚才的确是有意刺激重消惠那攻击她。
因为拘捕程序的限制,警方现在不可能限制重消惠那的人身自由,而拥有精神疾病和高度危险性的犯人申请人身保护也有严格的审批程序,不可能立刻批准甚至可能在一些外力的干涉下无法通过,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重消惠那因为个性暴走伤害了他人,警方以伤害罪拘留她。与之前相对,拥有精神疾病和高度危险性的犯人不得以保释金脱离监管,即使是资本雄厚的电走家,要通过取保候审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纯内忍不住说道,“海兔不,赤谷小姐也希望以法律的手段让她们得到惩罚吧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
赤谷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并不响,但听起来很严厉“很遗憾,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追求。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恶有恶报,那就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怎么会”
“纯内警官。”赤谷说,“首先,感谢你对我付诸的信任即使只是曾经也没关系。”
不,不是的纯内在内心呐喊道,不是这样的,他依然信任着她,依然憧憬着她,尽管他在内心不断挣扎、质疑着这点,但他还是无法把自己的信仰从她身上剥离
“法律曾经承诺过,它将给我们以力量。”赤谷海云说,“现在正是它兑现诺言的时候即使兑现的方式是不作为,也没关系。”
不、不,别这么说,求你别这么说
“不是这样的”纯内说,语气带上了一点哭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但他明白这不是为了重消惠那,而是为了一些更深,更难以言说的东西,“这不是正确的方式,求你”
赤谷敛起眼睑,回避了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朝警局大门的方向走去。
“可你如果想从我身上寻找一个神明,那你注定要失望了。”在他们擦肩而过时,他听到对方这样说道,“因为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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