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阮颜畅与纪寅轩朝夕相对,两人每天在行馆中对坐嗐声叹气,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每天傍晚回来汇报寻人情况的人,都说找不着。
而阮颜畅那本巫书上,又没具体写到寻人的方法,她又没办法通过那些稍微神通一点的方式寻人,只能干坐着、干等着消息。
倒是纪寅轩淡定很多,也从容很多,每天安排人手出去找人,还布署怎么个找法,让人在城里城外像撒网似的,还通知了别的城的府衙,一副非得把个人给寻出来的样子。
这天,纪寅轩早上发派了人手,人都出去后,他自己无事做,见到“墨望”坐在这行馆中的一处亭子里。
他走到近前,问:“墨姑娘……你家乡在哪儿啊?”——她跟他们说她叫“墨望”。
阮颜畅一听他这话,心想:唉,不来不来终须来,这人果然早晚都是要来查户口的。
“回将军的话,我家乡在中土的凉州,后来又搬去苏州住了几年。”
“哦……那姑娘可曾在京都住过啊?”
“没。”
阮颜畅答得简短,纪寅轩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她好像不是很想闲谈似的。
他背过身去,装作是有兴致看一看这别馆中的风景似的。这别馆颇大,因是建在胡富城中,是官家第一别馆,这城又与帝朝最相临,不免染了些中土情致。这亭子架在湖心,前方延展的有板桥,跨水接岸,像神仙会降下来的地方似的。
阮颜畅趁着他背过身去的工夫,对着他的背部猛翻了几个白眼。
心想:我叫你查户口,偏不告诉你!
可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人毕竟主仆一场,想来往日的情分是不错的,起码在自己对他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什么错处,大家往常都是好相处的。只是,怎么偏偏现在对他有一种“咬牙切齿”感呢?不明白为什么,一见他就有一种“欲罢不舍,欲近不能”的感情生起。
这感觉是哪来的?
不行了,头有点晕。
她自知自己丧失了一部分记忆的,努力去想,偏就想不起。脑中就像那过分摩擦的轴辘似的,擦起一圈火花来,弄得颅内微痛了起来。
等火花散尽,又像是有一种曾经记忆中的甜美浮了上来。
一上一下,弄得人好不心烦。
见他还干坐着,她也自知气氛僵得很。
于是随意开口问:“纪将军可有家室了?”
纪寅轩见她主动来跟自己说话,心里先是高兴,可是听明白她那话后,又好笑起来:“你倒也不害臊,还梳着姑娘的发式,就敢拉下脸来问别的男人有没有娶亲。”
“我……也没别的好问。难不成我问将军平日里在兵部的诸项大事可应付得来否?”
“这……我还没娶亲。”
“咦?”不对啊,明明对他有限的记忆里,最后这人是和……应该是杭州的陈家小姐定了亲的,怎么?两人分了?
“你咦什么?”
“啊、没、没……我是想着,将军有这样的人才,还有这样的人品,那自然是想嫁你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计,怎么都一把年纪了,身边还没个人呢?”话说,对他印象不深了,难不成是他身有“隐疾”、不便成亲的事被自己忘了?
“……”
突然,纪寅轩的一张脸在她眼前倏地放大,放到“无限大”似的。
她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把人都给仰到后面湖水里。
“干……干嘛……有话好好说。”
“姑娘……麻烦你看看清楚,我什么时候成了‘一把年纪’的人了?你眼神不好使麻烦去找大夫医治。”
“哦、好、好。是我冒失了。”
晚上,有一名和亲队伍中的侍者来报,说在远处山头一处庄子附近,据说,有人见过郡主。说那庄子已被废弃,因附近山头的猎物逐年减少,而土地也渐渐贫瘠,所以原庄主已迁出,而郡主很有可能和带她出逃的人躲在那儿。
纪寅轩怕他们连夜又逃遁了,就让人趁着这月夜前往那庄子。
一行人举着灯笼火把,浩浩荡荡往那儿去。
几乎这行馆里倾巢出动,只留下主事的纪寅轩与阮颜畅,还有几名随行侍者看着“家门”。
而阮颜畅这晚上,不知怎的,莫名有些焦虑。
只因柔迦城的王爷府里,今天白天有人送了口信来,说是有一封她的信,是由苏州寄来这里的;但因为她现在因为找寻王爷的事而烦心,所以管家说不让他把信带过来。——管家已回去了,王府里的事还得他主持。
她心想,能从苏州寄来的信,不是隔壁小武哥他们,就是堪舆世家那个虞大公子。
不论是谁寄来的,她都觉得可能是出了点什么事了。因此,心中惶惶,并逐渐变得焦躁得很。
她对送口信的说:“你人都来了,也不把信带来。我听了这口信,心中更不安,还不如把信拿了来,让我看了知道是什么事呢。”
又问他是谁寄来的,那人说,不清楚,信在管家那儿。
她对那传口信的说,等他这趟回去了,下回再来人时,就让人把信带来。
然后,这传口信的就向她这儿打听了这边的情形,说要回去报给管家知道。
她大致说了一说。
等那传口信的下午走了,直到晚上,她心里还一直揣着那封信的事,毛毛的,惴惴的,总觉得那信上有什么要紧的事。
而现在,这全行馆的人,几乎都往远处山头那庄子里去寻人去了。
这行馆里空得很,她心里又放着事,又没东西减压。那烟草自从她来了这边,就已不再种了,虽留取了很多种子,以备不时之需——山穷水尽时专门种烟来卖钱。
不过就算她身边有烟丝儿,她也不会抽。
咖啡?没有。
可乐?没有。
跑步?这锦衣纱裙的怎么跑,不绊死就不错了。
于是,只能出屋子到这行馆里的空地上散心去。
纪寅轩的厢房与她的很近,中间也就隔了一条窄石子甬路的过道,夹道的是白色的墙垣,墙两侧就是他们各自的房间。
那墙缝跟一线天似的,中间因久不经日照,日久年深后,青苔布满,不过这苔的味道其实很好闻,可能是所有腐物中最香的一种味道了。
因为喜欢这苍苔的味道,他们两人都喜欢开着窗子,时常在窗边往左或往右一看,就看到对方了。
因为离得近,纪寅轩对阮颜畅那屋的动静,简直了如指常。
先是听她在房里不安踱步踱了半天,后又听她开了房门出去了。
他倒想看看她要干什么去。
于是,一路尾随。
他们的房间门,出了来就是廊道。
走到半道上,前面那位墨姑娘忽然回头,一看是他,问:“纪将军,你怎么也趁着这月色出来了呢?”
“我……我赏月。”
“哦。”
“你出来做什么?”
“走走。”
两人一行走至小湖边儿上。
纪寅轩一掌把她推了下去。
再亲自捞了起来。
借口说自己手打滑,不小心的。
并想趁着她遍体湿透的时候,乘乱看看她肩上有没有曾见过的胎记。
那印象很深刻的,那晚上她在偶山居浴盆里泡了那么久,都冻病了的那回,他亲眼见过的,赭色的,有点像一朵山茶。
恍惚间,还记得自己在旅店中春|药那次,也见过那个疑似西域女细作的女人肩上好像也有的。
只是那次自己的眼都迷了,脑袋又沉,哪看得清许多?还真别说,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墨姑娘,长得还真挺像他那晚上见过的女细作。那晚是真见过那女人,还是幻想出的,不得而知,要看了她肩上才知。
难不成,她就是一个细作?谎称自己是生长在中土凉州的,但其实这是假情报,她一直都是西域国培养的探子,而他们有一种秘制的丹药,吃了后可以改变人的形貌,然后她就伪装成另一个人,一直潜伏在他府里?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要不然哪来这么巧的事?竟在这西域国遇见了她?
现在是早春二月,在中土已然天气和暖,而在这漠北的城镇里,天依旧寒凉。
阮颜畅被捞起,已变成一根湿柴,先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再是裹紧了领口。
纪寅轩本着一个将军的本能,对于什么军情军机秘报的流失这类事十分紧张与敏感,他是一心想到察看她的真实身份的。
那胎记是唯有的可以确定她的身份的标志。
可现在她裹紧了领口,他也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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