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二少爷这园子里一早起来就忙忙碌碌的。
先是二少爷先前叫人题刻的匾送到了。他那日忽想起给园子起个名字,叫“偶山居”,所以就打发了小厮出去让人题刻了送来,只有匾,没有匾联,倒也省事。送来后就安在了园子的门头上。
然后一上午,他都没出门,中午吃罢饭,又忙了起来。
阮颜畅又是帮他熨烫朝服又是帮他准备靴履。
原来今天是他姨母的寿辰。
他姨母就是他母亲闫夫人的妹子,十数年前就被封了贵妃了。
今天是她的寿辰,所以纪府上下凡有官职在身的男人与有封诰的女眷,都要入宫贺寿。
她在上面这轩馆里,把纪寅轩收拾妥当了,就把他送出了门,到园门口自有小厮跟着他出门,所以她也就不出轩馆了。
本以为把这家伙送出了房门,她今天这忙碌操劳就结束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哪知,闫夫人竟拣在这时来了这园子。
先是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又进园来打量了几眼。问了几个老妈妈们些话。
在高处轩馆中的阮颜畅要是没看见她来倒罢了,问题是经过门口时,看见她入园来了,还在下面跟老妈妈们说话。她要是不迎出去,又显得怠慢,万一有什么事要交代她的。
没办法,刚准备歇息的,只能又掀了门帘子,沿那梯级一路走下去。
行了礼,问夫人有什么交代的。
夫人看了她一眼,开口第一句:“怎么,没好好吃饭么?你怎么跟几个月前长的还是一样?你走了出去,要是一说是我们纪府的,人家还当我们苛刻下人,把人都弄成叫花子的样子了。”
“这……夫人,我有好好吃饭。”
“嗯,行。我平常不常往这一片走动,今儿要进宫去,顺道过来看看他这边园中的形景。——你也服侍了他一段日子了,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呢?”
知道夫人问的是什么事。
“没什么事发生,一直安好着。纪将军这段日子偶尔出门访友,回来后就回园子来了,一直无甚大事,夫人请放心。”
闫夫人与纪寅轩走后。
林妈妈和谢大娘关了园门。
阮颜畅也准备转身回高处的轩馆去的。
可看见小厮王贵与小厮东幅在园内一角,也不知向外看些什么。
她好奇,就走了过去,问:“王贵,东幅,你们干什么呢?”
“也没什么,夫人先前交代了,要在园子外单起一个简单的灶房,往后过了夏秋,冬天来时,也好自己在这里烧热澡水啊。就命我们看哪处合适。”
“哦,原是这样。”
正要转头回高处的住处去,就听林妈妈扯着嗓子叫她:“颜畅,过来,帮我送这几样东西到总务房去。”
阮颜畅一听,心里就丧气。
纪府奇大,这处在东北角上,那大管家待的总务房却在西南角,这是要她来去半个时辰么?
就恨这林妈妈,老爱支使她做事。
纪寅轩本来都说了,除了他房里的事,其余一概的外务,都不让她们支使她做;可一旦他走了,这些个妈妈大娘们,就老爱叫她跑个腿儿啊啥的。
她虽烦不胜烦,却也计无由出。
这府大,规矩也大,妈妈大娘们年轻时服待过闫夫人与纪老将军的娘她们这些主人,现在到了这年纪了,也是比较受府上尊敬的,平时爱支使小丫头、作威作福是常有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已换了一副形容来。把丧气的表情给藏了起来。
走过去,接下了东西,答应着就出园子去了。
一边走还一边心想:怎么的?刚刚没听夫人说我像叫花子么,说我带累了整个纪府的形象,现在还支使我到东,支使我到西的,就不怕我越来越像个叫花子,让人家说你们府上苛刻下人。
好不容易送完了东西。
回程时,经过一处观赏用的园子,为了抄近路,她准备穿园而过。
走上一条石子甬路,夹道的是树,树边有花,现如今这时节,春深似海,周围一片繁花似锦。
正欣赏着这春,就觉得有些嘤嘤声传来,与这春日的欢畅有种极度的不协调感。
她听得出来是人在哭。细声细声的,好不可怜似的。
禁不住好奇,顺着声音找过去。
拨开树幕花障,见那长石板凳上,背对着自己这边正坐着一个妇人。
看那发髻,应该是个年轻妇人。
那削背,那小肩,一耸一耸的……哎呀妈呀,太可怜了。
阮颜畅有个毛病,就是看不得人哭,一看到了就伤心。
看久了这人哭,弄得她也想跟着哭。
也不知这人是谁,就不好上前去安慰她几句。
却在这时,看到有人上前来叫这个人:“少夫人,回去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少夫人?
这府里娶了亲的少爷,也只有大少爷一位。
想来是他的夫人吧。
晚上三更天,纪寅轩才回来。
阮颜畅本来正躺在外间床上翻她那本《阖巫要术》,一见他回来了,忙把那书掖到枕头底下去了,并起来为他张罗澡水。
等这纪将军泡进去了,她还得在一旁守着。
听纪寅轩说着什么:“那些初入暮年的女人们啊,都跟入秋的蚊子似的,又老又辣。”
她心想:您母亲也算初入暮年……这就又老又辣了?那您还没看林妈妈她们呢,还老还辣……
他又说着什么:“单就一个寿筵,那些座上宾们,那些女人们,就看出后宫风起云涌,暗藏肃杀之意。”
她心想:这不是白说的么。后宫诶,能不风起云涌么,能不肃杀么?
他又说什么:“还好我一介平民,不用非得娶那么多个。”
她好奇问问:“那将军您以后想娶几个呀?”
“我?”
“嗯。”
“我……”
等着他讲下去。
哪知他暗戳戳睃了她两眼,只回答:“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嘁……我也就随口问问,当我多稀罕知道一样……”
“没大没小。”拿手抄了点水就往她身上洒去。
“啊呀!干嘛!我洗过澡了,又给我弄脏了。”
“啊呀!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婢,面无四两肉不说,还目无尊卑,我的洗澡水,你也敢说脏!”又抄了点水洒过去。
还好她躲得快,一闪身,人就到屏风外去了。
“躲出去算什么英雄啊,有本事你进来啊?”
“我本来就是个女人,何谈英雄呢?”
“也是。——正经的,过来给我添点热水。”
“来了。”
添了点热水后。
“将军……我今天在府里走动时,不小心看见……”
“看见什么了?”
“看见……看见你嫂子坐在花园子里哭呢。”
“这……她哭也是常事……”
“她怎么了么?为什么府里的人一说到她就缄默了。”
“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当你消息多灵通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就好奇问问。”
“说起她来呀,也是命里多磨难……”
“将军……”
“嗯?”
“请长话短说。”
“额……好。”短说是吧,“她与我哥本来指腹为婚。她父亲调任去了杭州。两人分在两处长大。我哥在这儿有一个青梅竹马。那边她父母早早亡故了,家里没人了,我爹娘做主,把她依约娶进了门。我哥那青梅竹马只好于两年后,嫁了别人。我哥之前从没见过我嫂子,却要娶她,暗恨父母非要依约定做成这头婚事,也暗恨她。于是婚后开始纳妾,连着纳了两个,都是貌美的丫鬟。府上人心里都在猜,估计我兄嫂二人连夫妻之实都没有。我哥存心让她守活寡。——短说完毕。”
“额……你嫂子也太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我一个男人都看不过去了。”
“你不劝劝你哥吗?毕竟事已成定局,他就这样折磨一个无辜女人,干什么啊?”
“话说,要是你遇上了这样的境况,你会怎么办?”
“你问这个干嘛?”
“我也学你啊。好奇问问。”
“我从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此后又过了几天,纪将军的几只“狐朋狗友”上他园子里来玩。
那京兆尹二公子在出园后,在一处花|径恰好看见了盈烟。
隔日就问起纪寅轩,说见到了一个长得与之前在倚翠楼要卖初夜的姑娘很像的婢女,问他能不能转赠给他。
纪寅轩说,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吧,我让管家查一查她的契,转到你府上也就是了。
等盈烟走了,阮颜畅才知道这件事。
还是去映雪她们园子的时候,听她们说起的。
她们说,盈烟临走前告诉她们,是京兆尹二公子指名要她去的。
她们还估计,盈烟此去,肯定能做妾,反正按她说的就是:比当丫鬟好。
阮颜畅听后,心想:这也好,也算完成了她的心志了。女人空有容貌,却不能换取些什么,可能就像男人空有才华,却不能换得一官半职一样,都叫人不甘心吧。她素来喜好钻营,现在终于让她盼到了,虽说不是被纪将军收到房里,但却被另一个位高权重的收到府里去了,也算是让她得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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