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喧闹声乍起，桃花铃铛被风吹起的叮当声消失不见。
“看不出来易华昭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是不齿嫡庶之间不和的。
“这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有宴会被打断不忿的。
“易家人怎么回事？”连带着易家一起踩上的。
吵吵嚷嚷，声音高亢的女孩子声音冲出了院墙。
易眠池开口：“请各位听我说，” 声音清冽，身段娇美。这普通少女说出来的话却再次惊到了各位闺中娇养的小姐。
“在座的诸位小姐中有人妄图勒死我后装作是我自杀，不成想没有成功，但想勒死我的那名女子手上应当有动手时留下的伤痕。我只想请方莼小姐给我看看她的手。”
人群一阵骚动，但没有娇滴滴的姑娘离开，俱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方莼慌乱将手缩进袖中，往后退了一步，但被人群挡住了。易眠池上前用右手轻轻捉住方莼的纤细的手腕，再伸出虚握的左手置于方莼眼前，“这莫非这是方莼小姐在动手时落下的桃花坠子？”
左手的指缝里能隐约见到桃花的粉色，手指缓缓伸直，就要摊开。
方莼摇摇欲坠，神色凄惶，嘴唇嗫嚅着。
“莫非真的是方莼？”
“太可怕了！”
“闺阁小姐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方莼对着易眠池，眼底掩去一闪而过的得意，挣脱了易眠池反过来抓住了易眠池握着桃花坠子的手：“易眠池，你何苦这样为难我。这坠子明明不是我的。”
高高拎起坠子，“我的桃花坠子最底下都有水莲叶的印记。”方莼又伸出两只白嫩的手，语调上扬，像在努力克制着羞辱：“你要看我的手，便看。”还将两只翻来覆去让众人看个清楚。
白皙滑嫩，光洁柔软。
没有一丝丝伤痕。
方菁一把扯下方莼身上挂着的桃花坠子，也递出去给众人看，底部确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却是水莲叶的形状，又把自己的坠子一并放上来，颤着声说道：“ 我妹妹的名字莼和我的名字菁都是水莲叶的别名，坠子上也都刻着这图案。”
易眠池手上的那一枚，并没有。
桃花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底部光洁如新。
方莼低头啜泣着：“还说什么为了秘密想要害你，莼儿不懂你血口喷人又是为了什么。”
“我就说，果然不是真的！”
“这庶女竟然为了洗干净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种......勾引男人的女人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杨若怜像一个女将士一般再次挺身而出挡在了方莼方菁姐妹身前：“够了，莼儿妹妹与你有什么龃龉你竟这么阴毒，她这么单纯的人又能有什么秘密。”
“莼儿妹妹这么单纯吗？”易眠池挑眉说道。
“你以为世上人都如你一般心思龌龊吗！” 杨若怜厉声反问，“什么证据都没有就陷害人”。
点珠望着乱糟糟成一团的人群，方菁小姐眼角垂泪扶着低着头呜呜低泣的方莼小姐，好几次忍不住想伸手去扯易眠池的一角。
小姐，别再说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小姐信誓旦旦说要相信她，可是方莼小姐又能怎么做到闯入锁住的屋里面勒死小姐的呢？
方莼小姐比小姐还要矮上几分呢。
小姐......
莫不是中邪了？
点珠的冷汗涔涔的手突然被温暖的手握住了，偏过头去，结翠正担心地望着她，冲她摇了摇头。
杨若怜昂着头四处看了看，易家人一个都没有，刚刚在这里的易华昭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便拿出主人的气势来引着众人离开：“我们别理她了，先去隔壁院子吧，来的路上我好像看见华晴和画铃在那，我们去找华晴，再和易夫人说去。”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让易家人办上巳节桃花春宴，丢整个城的脸。
有杨若怜出头，众人便鄙夷地看着易眠池，从易眠池身侧陆续经过离开，有什么脸还那么笔直得站在那？
若是自己家的姐妹，定是要家法伺候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在上巳节丢脸，若是自己可能已经后悔愧疚地再也不敢出门了。
可惜是主人家的女儿，胡搅蛮缠，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袖子衣角纷纷打在易眠池身上，还有看不过眼的拿胳膊肘去撞易眠池。
人带着丫鬟仆妇浩浩汤汤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三个少女围在伤心不已的方家姐妹那。
“姐姐、燕燕，你们先过去吧。”方莼抬头说道。“我再缓一缓，已经让丫头去给我取茶叶和冰块了，免得肿着眼睛一会儿丢人。”
“这怎么行？” 方菁仍是那副柔弱安静的样子，轻声叹气道。今天可是大日子，莼儿还没有说亲，错过了这个机会，要等到何时才好。
“没事的，今天可是上巳节，又是易家，这么多人呢，哪会出什么事情。”方莼苦笑着说，“而且……我还想和眠池妹妹单独说句话。”
方菁看着方莼坚持的眼神又叹气，退让了：“你愿意去问问明白就去吧，别气着自己。”易眠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针对起了妹妹，总不至于突然出手打人，让妹妹解心结也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就在院子口看着你。”
方菁带着人走开了，剩下方莼一人站在一边，脸上还挂着泪珠，莲步轻移向易眠池走过来。
易眠池看着方莼走到面前来，巴掌大的小脸，娇俏可爱，脸上挂着的泪珠和微红的鼻子让五分少女娇美更添三分我见犹怜的风情。
她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凑近说道：“你怎么没有死呢？” 眉目间旋即又有些疑惑，“我明明确定你已经没了呼吸的呀？怎么没有死呢？”，最后转为不屑，“没死又如何，这世上又有谁会信你说的话？居然还想当着众人的面诈我。”
方莼更凑近些，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无辜，吐息轻轻喷到易眠池脸上：“你以为我就有这么蠢吗？你拿个假的坠子就能让我惊慌失措了？然后让我失言在众人面前坐实了罪名？”，随即唇角勾起微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有证据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如今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你了。你再胡言乱语，就真的是过街的老鼠了。”
“当心我去外面说你与姚公子的确是有是非，你才来污蔑我。”方莼娇憨天真道：“你说世人会相信我，还是一个四处勾引男人的你呢？”
微笑的唇突然抿起，方莼像受惊的小白兔一般冲方菁喊道，“姐姐！”然后拿袖子捂着脸慢慢走到了迎过来的方菁身边，低声诉说着些什么，两人相携逐渐走远。
“小姐，你怎么样？”点珠终于扑上来抱住易眠池的胳膊。谁能告诉她的小姐到底怎么了？
方莼和小姐凑着那么近说的话，伸长了脑袋她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心急如焚。
“很好啊。”易眠池云淡风轻地说，“十分的确认变成十二分，能不好吗？”又摸着点珠的脑袋笑起来，“不能更好了。”
“小姐，这怎么能算好呢！小姐，真的是方莼小姐吗？刚刚方莼小姐说了什么？”点珠紧张地说，努力地把吓出来的一包泪憋了回去。
“点珠小姐手上没有伤的话，是不是方菁小姐？”点珠气呼呼问：“是不是因为方菁小姐嫉妒小姐？”嫉妒姚公子和小姐的关系。
小姐她那么好，所以方菁才会嫉妒小姐。
“小姐！方菁是不是为了让小姐单独一人有机可乘才叫住奴婢和结翠的，”点珠恍然大悟，“她心思为什么能这么狠呢。小姐，你说当时在房里的是不是方菁呀，她落下了坠子，刚才故意给大家看不一样的坠子来洗脱嫌疑，”，攥紧了小拳头道：“定是那方菁知道掉了坠子，在这几日里提前做了准备，编好了说辞。”
“小姐，我们快追上去，应该给大家看方菁的手才对。” 点珠急得轻轻跺脚，往外轻轻拉易眠池。
“傻丫头。” 易眠池把点珠的手从胳膊上轻轻拂下来，把点珠的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握住了，无奈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坠子和伤痕。”
“点珠，你等着看戏就可以了。”易眠池温和地笑，放开了点珠的手。
点珠愣愣地看着，不懂发生了什么。
“结翠，刚刚那些女孩子在院子内说起姚公子所写念奴娇其实是为了方菁小姐所作，”易眠池转移了话题，“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姚公子和方菁小姐感情甚笃，青梅竹马，诗词相知。”结翠回想着说道，“两户人家仅一墙之隔，偶尔华昭小姐还会拿方菁小姐私藏的纸笺打趣，可见是难得的佳偶了。”
“说是佳偶，可方菁小姐并没有订了亲之后在家里备嫁，却仍盛装出席这种相看的宴会吗？”易眠池轻声说，像是在反问。
“不是说方家想多留两年么？”点珠有些不明白小姐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一般女儿多为十五岁到十七岁出嫁，越富贵的人家越多愿意留女儿两年在家里宠着，尤其江南富庶，方菁十八岁未出嫁有些迟，但尚正常，最晚的有留到二十岁的，对这些人家来说，不过多交些税款罢了。
“那过纳征了吗？”易眠何池又问。纳征即意味着合过八字，双方满意，男方要下聘。
并没有。
连请正经媒人上门都没有听说。
姚家和方家在十几年前都还落魄，不算高门大户，也就没有什么规矩，两户人家来往频繁。几年前方家又起来了，还扶持了姚公子不少，但这段落魄经历让方家姐妹在众人聚会时地位和担了虚职的富户易家相差不多。
“又不是什么正经大小姐。”有一回听到过别人这么说起方菁。
两家人关心亲近，方菁又有姚公子诗笺，但说到底，不过是默认罢了。
“难道——” 结翠领悟到什么。
“嗯，正是如此。”易眠池微微颔首，“从一开始姚公子就没有想过要娶方菁小姐。” 寒门少年前途光明，何必在低微时的邻家少女身上吊死？
方莼所说的姚公子和易眠池的种种，最开始就不过是子虚乌有的障眼法。
只不过为了让易眠池出现，为了让她能下手。
“那还是方莼想要害小姐吗？”结翠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来来来，尝尝这个。”易眠池径直往另一侧走了几步，拈着从高几上拿的镜面糕，微笑向两人挥手，“趁没有人，放开了吃。”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三个人，空空荡荡。
香糯，甜蜜。
这是太平地方才能吃到的食物。
不像西固盐都没有的米菜粥。
易眠池望着湖中起微波涟漪，铃铛声声。
镇西将军许故溪，
最擅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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