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面前的男人依旧毫无表情，清眉冷目映得他的面庞好像一副精雕细琢的雕塑。
只是这雕塑目前的状况有些不佳，凉腻的奶茶润透了他的衬衫、头发。
汁液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淌落，发丝间甚至还隐藏着几个亮晶晶的珍珠果。
湿了。
一大片。
沈吟汐顿时无措，脸色腾红，张口弱弱咿呀了半天，“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连林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二次意外惊得瞠目结舌，一时忘了动作。
如果说，江辞第一次轻而易举的原谅是宽容。
那么这第二次，似乎傻帽才会这么做。
对峙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江辞终于伸手蹭了下额头，紧盯着她的目光暗沉。
“你……”
刚开口，一阵不和谐的手机铃却截断他的话。
沈吟汐微顿，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抱歉地赔笑，“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江辞没说话。
他不吱声，她便自行解读为他默允，侧身按下接听，“喂……”
“喂！”刚一接听，林佳瑜的大嗓门立即传过来，“汐，你和陈杨什么情况？！”
“啊？”她一愣，“什么？”
“什么什么！你和陈杨啊！你们分手了？他那朋友圈是真的么！”
“他发了什么？”
“你没看到？”话刚一脱口，林佳瑜才恍然想起她的手机的确看不到，改口。
“他就发你和他已经彻底分手了啊！说以后各不相干。我说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事？他这是单方面把你给甩了？！”
“……”
沈吟汐微默，轻瞟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捂了捂听筒，“你小点声。”
沈吟汐用的并非智能手机，而是十几年前才流行的平板老头机。
早前弟弟大病，她早将身边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掉，节衣缩食，花五十块在二手市场淘了个诺基亚凑合着使。
这种古董板砖机好处多，抗摔耐用，节省流量。
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声控不好，即便不免提都跟大喇叭一样。
所以站在她身边，江辞早已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顾忌着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沈吟汐又不好意思让这两个男人晒在那儿等。
“佳瑜，其实这个事，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她简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告诉她学校汇合后细说，匆匆挂了电话。
转过身时，林杰已经帮江辞将脸上的汁水和发丝的珍珠拾掇干净。
……除了身上的衬衫和头发还有点惨不忍睹。
沈吟汐的头埋得很低。
“实在对不住先生，真的抱歉……
“要不您看，我赔偿您的损失……行不行？”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热，女生面色绯红，半垂的长睫闪烁，苍白的指骨还死死捏着早已空了的冷饮瓶。
冷眼盯了她半天，江辞忽然，“不用了。”
嗯？
“你走吧。”
刚才见她拿出手机接电，再到和朋友的交谈内容。
短短几分钟，他便对她这个人有了最基本的认知。
骑着破破烂烂的电动车，用的是八百年前就已经没什么人用的诺基亚。
这两点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一般的穷。
关键，穷便算了，还惨。
连分手都是男朋友发了朋友圈后从第三方被告知，也是惨到了一定程度。
虽然这一连下来的意外的确让他很不爽，但他也不愿对又穷又惨的人雪上加霜。
得到二次原谅，沈吟汐一时只觉既感激又愧疚，羞惭道：“谢谢……”
江辞没理她，自顾打开车门坐进去，示意林杰开车。
心中始终过意不去，沈吟汐思量再三，“那个……先生，我还是给您留个电话吧！如果后续修理费用太高，可以联系我，我不会赖责。”
“不用。”
话音方落便被矢口否决，声线凉凉淡淡，像不溶于盛夏的冰，带着拒人于外的疏离。
直到车辆从自己面前开走，沈吟汐还有些神思朦胧。
盛烈阳光在车身上滑开一抹光斑，随着汽车的远去而隐隐不见。
好险……
她后怕地想。
幸好遇见个宽容的好人。
就是有点凶。
·
回到电影学院，沈吟汐先与林佳瑜碰到面。
见了她，林佳瑜的情绪瞬间炸毛，跟着她的身后连连碎叨。
“我天汐姐！你可算回来了！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杨是要疯吧？！为啥突然说要分手！”
沈吟汐微抿唇角，在车棚锁好车，吩咐，“跟我来。”
“哈？”
“来。”
学院门口有家叫浅岛的咖啡厅，她推门进去，门口的风铃叮铃脆动。
陈杨已经等在了那里。看见她来，下意识起身。
他本就长得帅气阳光，加上个子高，一站起格外引人注目。
看见他，林佳瑜登时火冒三丈，疾步过去劈头便骂。
“陈杨！你脑仁被屎盆子扣了是不是？你发那朋友圈是几个意思！”
“你为什么说和汐汐分手？汐汐哪儿对不起你了！”
女生尖厉的声音在咖啡厅内显得十分突兀，周围的人纷纷错愕望过来。
她还想再说，被沈吟汐握了下手，才勉强缄口。
陈杨一言不发，眉眼平顺地低下，低低说：“对不起。”
“谁要听你说对不起！你说明白，到底为什么要说分手！”
“对不起。”他只说这三个字，一连说了好几声，才支吾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不合适？！”佳瑜火冒三丈，“陈杨你有没有搞错！两年半了你到现在才说不合适，早干什么去了？你骗傻子呢？！”
“……”
沈吟汐隐约有些头疼。
不想在这儿扯赖皮糖似的一直纠结，她止住林佳瑜的话语。淡淡说：“陈杨”
“我不是不能和你分手。”
“……”
“你只要把话都和我说明白，我们好聚好散。”
陈杨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
“好吧……”
隔了良久，他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叹了口气。
垂在桌面的手松开又握紧。
“说就说。”——
可还没等他说话，门口有另一个女声伴着风铃叮咚推门而入。
装扮性感的女生款款走进，十厘米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直响，万分自然地挽住陈杨的手臂。
她望向沈吟汐的目光笑意盈盈，还隐约带着丝挑衅的意味。
只这一个动作，即便沈吟汐再傻，心中也都清明了。
早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料到，会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一种。
最没想到的……
孙媛。
竟会是她……
场面突变，陈杨反而有些慌了，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先等着！”
“我怎么不能来？说好了和她说，你磨蹭半天也不讲！既然你不说，那我说！”
“你别闹……”
瞠目结舌瞪了半天，林佳瑜惊怒破口：“我靠，好哇陈杨！我说你怎么突然就要分手，原来是外面有狗了！奸夫淫.妇狼狈为奸，你们恶不恶心人！”
“你说谁呢！”孙媛冷眉紧蹙。
“佳瑜。”沈吟汐从旁低唤了一声。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漠冷，也不出声，就那么一直冷盯着他们两个，一时倒让他们俩有点发毛。
“我们走。”最终什么也没说，她伸手扣住林佳瑜的腕，转身向外。
“汐！可他们——”
“走。”
尽管意不平，但捺不住沈吟汐的要求，林佳瑜不情不愿地咬牙。
转身的时候，她甚至还挺听到孙媛轻嗤的一声，“也不过是纸老虎……”
沈吟汐突然停步。
周围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穿梭而过，冷饮杯里的冰块漾起浅浅波浪。
即将经过身边的时候，她忽地转身。
“陈杨，我还有句话想和你们说。”
话音刚落，她突然抓起托盘上的两杯饮料。脱手漾出的液体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弧度——
一阵冰块碎响，迎面而来的饮料泼天而降，陈杨和孙媛的发丝衣服刹那湿透。
“啊！”孙媛瞬时尖叫，气急败坏地抬头，“沈吟汐你——”
“我。”
沈吟汐平静看她，笑意浅淡，“怎么样？这滋味如何？”
唇角的笑又突然消失了，她的目光无波无澜，冷得像冰。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感受，记好了。”
·
晚上十点。
Box酒吧。
“所以，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远处震烈的DJ鼓噪着人的耳膜，炫亮混乱的灯光将整个眼前都渲染成红蓝颜色。
空气里酒精浓烈，就连呼吸，都像是能引人醉的。
坐在吧台的角落，沈吟汐啜了口酒，含糊地一声，“嗯。”
“那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渣男贱女啊！你都没在学校曝光一下？上去扇他们两巴掌也行啊！”
“我泼了他们一身饮料。”沈吟汐轻哂，想起当时的场景仍不由觉得五味陈杂，眉睫坠下，“是不是有点幼稚？”
“哪有！”肖肖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So Cool！”
肖肖是她同在电影学院影视系的学姐，大她两届。
当初影视系要求拍片作业，肖肖组选好的女主演临时罢演，无可奈何到大一年级征集演员。
两人就此相识。
肖肖性子活泼，人也开放，毕业一年多，如今已从影视转行做经纪人。
这圈子人杂水深，她闯了两年也没什么起色，人却乐观，坚定自己总有出头的那天。
今天来这里也是肖肖拽她来的，就是得知她分手的消息，好说歹说，执意要带她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在此之前，这样纸醉金迷的场合，向来不属于她。
见她微垂着眼似乎情绪很是失落，肖肖拍拍她的肩膀劝解。
“诶，话说小学妹，我倒觉得，你和那傻逼分手是好事。
“其实那个陈杨，早在追你的时候我就看他不顺眼了！什么玩意儿啊？长得就一副白男婊，还大男子主义。
“你就说你这些年跟他在一起，放弃多少机会？吻戏不让你去，床戏不让你去。你是个演员！他这不行那不让的，反而自己吻戏床戏拍得乐呵！妥妥一双标狗！
“要不是他，你早就红到一线了！用受他这气？”
沈吟汐只是轻笑，没说话，无声地把酒灌下去。
好像确实是放弃了很多，但具体多到多少，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与陈杨大一下在一起，可是认识却有很多年了。
那时他是高中优秀帅气的邻班校草，而她只是隔壁班默默无闻的小女生。偶尔看见有女孩子簇拥着他在窗口走过，他总是对她浅浅一笑，暖得像光。
他推荐她考电影学院表演系，劝说她要发挥自己漂亮的长处，从生活到学习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像是水流一点一滴对她形成无形的渗透。
直到大一表白，都让她觉得，他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那时候，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在向她提及陈杨的名字。
陈杨很帅；
陈杨是好孩子；
陈杨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好好对他啊；
陈杨多好！你们两个般配，应该在一起！
……
她想，也许在一起的时候，她不一定是喜欢他的。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说他们合适。所以她便不断暗示着自己。
只是习惯是一种力，即便情浅，乍然抽离，还是会令人不禁难过。
·
江辞在走进Box酒吧的时候，正在打电话。
“你们包的是第几层？还是V-3么？”
里面太吵，劲热的音乐阻盖了声筒中大半的声音。
他将声音调至最大，站在走廊没有进去，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些。
“Yes！”
电话那头的宋嘉恒给了肯定，随着声线流传出的，还有嘈杂的背景音。
“我说江辞，我可听说你家太皇太后今天大操干戈给你办了场相亲大会，你确定躲我这儿行么？我提前跟你说好啊！你家老太太我是真惹不起，要是被她知道了，你要对我的人身安全负责！”
“啰嗦。”
江辞懒得多说，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酒吧的二、三层都是VIP位，通上的楼梯比较隐蔽，在接连吧台的角落。
松了松衬衫的袖口，他瞄了眼位置，径直迈步走过去。
·
肖肖喝得有点撑，恰逢手机响起。
室内太吵，她出去接电话，走前又再三嘱咐，“乖乖等我，别多喝，别乱走。”
沈吟汐点头。
女人在酒吧本就招人诱引，更何况是孤身一人。
拒绝了几个前来邀请的陌生男人，她又叫了杯甜酒，握在手里啜饮。
身边有三两个男人结伴走过，打头的男人似乎有些喝多，边走边囫囵说笑，走路还稍微有些飘。
距离挨得近，沈吟汐向旁避了避，生怕会不小心同他们碰到一起。
动身的时候却还是晚了。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男人粗壮的胳膊冷不防猛掠了下沈吟汐的肩膀。
沈吟汐一踉跄，双手下意识虚空去扶，胡乱抓住一个路人才将将没摔倒。
然而手中的酒杯却没能救住——
几声碎冰碰壁当啷，杯中的酒刹那漾出，瞬间在那人的衣上绽放成花。
江辞：……
沈吟汐：……
周围依旧杂乱喧哗，炫闪的五彩灯光将视线都扰得模糊不清。
扶着江辞的胳膊，沈吟汐抬起头，怔愕地望向那个有点熟悉的面容。
“对、对……”
江辞眸色深暗，淡漠的拷问犹若来自灵魂深处，“你属蛇？”
？呃？
“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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