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塘正忙着找替补,天欲宫这边却胜券在握。
天欲宫的一处行宫里,一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跪拜抱拳道:“属下有事禀报。”
宫门应声而开,那人含着恭敬的神色小心翼翼走进去,复跪下道:“纤月苍龙轩已经离开,正如您所料,他只身一人前往元江府。”
半晌,他先听到的并非对方的说话声,而是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伴随着咳嗽声从门帘内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宽松黑袍,衽袖镶着月白边锻,一面走一面咳嗽不止。
青年淡淡道:“我知道了。少宫主那边如何?”
那人回道:“还是一筹莫展,鬼医束手无策,据说……‘医神医’可以治疗少宫主的病。”
青年沉吟,接着说道:“让鬼医想办法先缓解一下少宫主的病情,当前要做的是飞来峰青玎谷的比试。至于赖药儿,此事过后我会去办,让宫主放心便可。”
那人道:“属下必定将您的话回禀宫主。小的先行告退。”
那人正要往门外退,忽来一阵清风拂起青年身后的青纱,露出里面的场景,他的余光里分明见着里面坐着一个人。
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忙隐匿身形回话去了。
行宫里只剩下何道里的咳嗽声,他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唇角,放下的时候上面已是一大片血迹。
“你的身体需要静养。”门帘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令人犹觉清风拂面,似能从中听到那沉稳中隐带的笑意。
绕是何道里,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不由心生好感,但他心知那人并不像表面那么清风亮节。此人亦正亦邪,行事随心所欲,又擅长掌控人心,与他这个“黑道孔明”相比也不遑多让。
他心里明白却还是为对方的声音所动容,苦笑道:“我又如何能安心静养,你也看到了,多少事情需要我与安排?天欲宫一日被飞鱼塘压制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何道里迈步走进去,看着青年那赏心悦目的相貌,好似身体的疼痛也减缓了不少。
青年穿着一身神色外袍紫色内衬,除了脸和手以外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也被衣领遮挡,仅露出一小块肌肤。与何道里病态的苍白不同,那里莹白如玉,带着健康的柔和。
而那张脸,何道里第一次见的时候心里就只有那一句话——色若春晓之花。
青年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在其他人脸上或许就显得多余、平凡、甚至毁了五官的组合,但换成了他,就给他那张脸增色不少。
一个侧脸就有一种动人的神采,抬眸轻笑,更是摄人心魄,仿佛天地失色,万花争艳也犹不及他的明艳。
而在这明艳中又带着墨色的写意风流,一举一动皆动人心魂。这对象不分男女,任人见了他都不自觉被他所吸引。
何道里第一次见到青年的时候,对方在给一个老乞丐治病。
青年的相貌只要见过一次就决计不会再忘,听说此人不知来历,但是医术高明,看病从来分文不取。
但他医人却要看心情,合他眼缘的就算是乞丐他也会治;若是看不顺眼的,不管对方是什么大侠,形势如何危急他也岿然不动。
这样任性的举动自然或多或少惹得一些人不快,特别是那些自称大侠的人,见他宁愿给一个乞丐治病也不愿给他治一治,恼羞成怒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令何道里意外的是,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青年内力深厚,招式十分特别,前来找麻烦的下场自不必多言。
但奇异的是,青年并未下死手,似乎并不想杀人。
江湖上用笔做武器的也不是没有,但青年既能用笔治疗也能用笔攻击,这就很罕见了。
其实真正让何道里在意的并非青年特别的招式,而是那神乎其技的治疗术。
他亲眼看到那个青年救活了一个死人!
虽然那人还没真正的咽气,但到了那种程度跟死了没什么分别。可是青年面色从容,出手闲淡雅致,轻描淡写就将那人救活了!
于是他便亲自出面想要拉拢青年进天欲宫。
生逢乱世,江湖上血雨腥风,大夫是必不可少的,连他们天欲宫都费尽心思将鬼医诸葛半里请进来,不正是为了减少门人死伤?
而当今之世,医术称得上鬼斧神工的,一个鬼医,一个赖药儿,前者以医杀人,后者只救人不杀人。
然而他们可以让鬼医归顺天欲宫,却无法让赖药儿心甘情愿为天欲宫效力。
这样的人,一旦在江湖上扬名,白道那边又怎么可能容忍那人进入天欲宫助纣为虐?因此何道里才要先下手为强。
他在拜访前先让人去调查了青年的所有资料,令他惊讶的是,结果竟然是查无此人。
这个青年,出身、来历、师承,甚至年纪也因为他的身手而不敢确定是否真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年轻。
这个人浑身充满了谜团,令他心生警惕的同时也有一股莫名的兴奋。
他对待青年的态度也更加谨慎。
见面倒比想象中容易,青年借住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排着一列长队,都是来看病的。
轮到他的时候,他走进屋子,青年站在窗前,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浑身覆上了一层柔光。
窗外探进来一簇红色野花,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红的更艳,白的更清。
青年转过身,和煦微笑,眼神里仿若万千星芒,又好似燃着荧荧焰火,几乎让他觉得浑身温暖起来,冗沉的病痛也似乎消失。
青年将视线移开的时候,熟悉的疼痛又席卷而来,令他浑身僵硬起来。
得到了一时的轻松,再要他去承受这病痛就会比先前更难以忍受,疼痛仿佛都放大了好几倍。
青年抬手道:“请坐。”
何道里收敛了眼底的情绪,面上带着笑,看似不经意道:“听说您医术高超,小生便过来试试,我这身子……”说着便咳了起来。
背上安抚的动作令他一愣,只见青年探过身,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墨色长发滑到他的眼前,似有似无地蹭着他的脸,让他心里痒痒的。
“你的身体很糟糕,体内庚金两火损耗极大,导致肾血气亏,肺脏经常出血,最糟糕的是你的情况已经到了末期。”
温润的青年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身体病状全数说了出来。
何道里心里清楚,面上却佯装苦笑无奈,“请问神医可有法根治?”
青年面色温和道:“没有。”
何道里早就知道,并没有意外,紧接着他就听到青年的下一句话:“但只要有我在,我可以保证你多活十几年。”
何道里一怔,“若神医真有法子,在下必定重谢。”
青年笑道:“那敢情好。请伸手。”
何道里依言伸出左手。
青年将他的袖子撩起来,下一秒就被十几枚银针扎满了一条胳膊。
何道里下意识想要动手,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手臂一僵,银针颤了颤,惹来青年一句安抚:“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接着他就看到青年拿出了一支造型奇特的毛笔,体型比一般的毛笔大,长一尺五寸,合金丝楠木的材料,周身泛着淡淡的荧光。
乔期先给了他一个彼针,先止住了他肺脏出血,再化去他体内沉积的毒素。接着刷了个清心静气,给他补血,效果持续两刻钟。配合穴针,治疗效果加倍。
何道里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红润了起来,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身体在缓慢恢复。因为太过震惊,何道里的表情没克制住。
他为了练“元磁神力”以至于耗损了体内大量庚金两火,身体虚弱,常常咳血,连鬼医看了也没半点办法。可是现在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体在好转,这怎能让他不兴奋?
乔期收了手,在何道里疑惑看过来的时候道:“你的身体太过脆弱,所以不宜治疗急切,需要慢慢温养,每日到我这里进行一个疗程,我自然保你日后活蹦乱跳。”
何道里自然不会不允,“在下何道,请问神医如何称呼?”
青年看了他一眼,笑道:“在下方白微。”
……
乔期见他忽然发起呆来,出声道:“你在想什么?”
何道里回神,垂眸道:“只是在想五遁阵的事。飞鱼塘选了两个‘老秀’去找代替的人,现在一行人正在元江府,也不知道纤月苍龙轩能不能一次性解决掉李布衣。”
乔期一把打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问道:“李布衣真有这么厉害?”
何道里看着他那双深情如许的眼眸,愣了下才开口:“他的武功确实很高,相术也很灵验,可纤月苍龙轩武功也不差,加之东瀛忍术和五遁阵法,真要论起来,以他的武功要杀一个李布衣应该不难。”
“你若在这里待得无聊,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结果?”
乔期把玩着折扇,自然无不好。
……
“将这些东西连同我的话带到东瀛,就说江南刀柄会总盟,中原飞鱼塘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派李布衣率众暗袭纤月苍龙轩,并说下:‘这等武功,来中土只有出丑!’要纤月转达,纤月不允,故李等挖其目、剖其心、取其舌,仅留其耳,要他听了就死,而把所见所想传达给日本武士知道。”【1】
何道里顿了顿,道:“都记住了?”
两人都应道:“记住了。”
何道里:“说一遍。”
两人先后都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何道里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乔期道:“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何道里面色淡淡道:“虽然我相信纤月苍龙轩的实力,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我接受成功,并不代表我会否认失败,也不过是换了一条路而已。”
纤月苍龙轩因五遁阵被何道里把持,令他愤而离开天欲宫,想在回东瀛之前杀了李布衣,好坏了何道里的计划。
他断了叶楚甚一条右手和一条腿,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却败在了李布衣手上,而对方不但没有杀他,还放他离开。
纤月苍龙轩自断一臂还给叶楚甚,还剩一条腿承诺到了东瀛自会奉还,却在半途遇到了何道里与一陌生青年。
身受重伤的纤月苍龙轩哪里是何道里的对手?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乔期打开折扇捂住了口鼻,表情很是嫌弃。
何道里用丝巾擦干净了手,看到乔期的动作,不等他让人清理乔期就转身走了。
“晨光甚好,我去领会一下这元江府的风情民俗,不用等我。”
何道里冷声道:“把这里清理干净,血迹要抹除,这棵树也给砍了,一条毛发也不能留……”说着他就咳了起来,淡然地拿出丝巾擦了擦嘴。
自从方白微给他治疗以后,他的病情已经缓解很多,现在咳嗽的频率也下降了,只不过这种时不时咳出血的状态真是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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