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古道,芳草萋萋,一匹马慢悠悠地从远处走近。
马上白玉京依旧一袭白色新衣,他的身前位置趴着一只黑白色的小团子。
小团子乔期整只熊猫扒拉在马背上,尖锐的爪子小心翼翼地避免抓伤马大哥,两只前爪抓着鬃毛,后面两只小短腿夹着马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白玉京看到小团子如临大敌的状态忍俊不禁,漫不经心地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惹来对方的怒视。
乔期没有以动物的形态骑过马,因为身高原因,视线也变了,坐在马上对他来说都像是坐在山顶上,这种感觉挺新奇的。
乔期觉得自己现在虽然是只篮球大的小团子,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男人,被一个男人整日抱在怀里也挺别扭的,所以他在男人试图抱着他赶路的时候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趴在马背上。
白玉京把他捞回来,他又爬出去,起先对方还以为自己和他玩,后来两次才终于懂了他的意图。
缠绵的细雨忽降,雨量并不大,但暴露在雨幕下,白玉京肩头的衣裳也渐渐浸了水。
一辆那车从身后缓慢行来,车帘被一只白嫩的手卷起,一张美丽动人的脸蛋露了出来,她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一身衣裳明艳如紫霞。
她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白玉京,然后再指了指自己的马车。
车厢里很宽敞,车垫子上的缎子光滑如水。白玉京带着怀里的小团子走进车厢,道:“多谢。我姓白,叫白玉京。”
那人嫣然一笑,“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1】
接着她似羞红了脸,又曼声低吟了一首诗。
白玉京试探道:“劳姑娘?”
她低头轻声道:“我叫袁紫霞。”
白玉京立马换了称呼,从善如流道:“袁姑娘。”
袁紫霞似乎就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一直不敢直视白玉京,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羞红。
她微微朝他那抬了下头,就撞进一汪清澈的眼睛里,就像是月夜下柔和澄澈的湖水。
小家伙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可爱,袁紫霞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什么动物,真是可爱。”
白玉京扬起一抹微笑,道:“这小家伙是熊猫,叫球球。”
袁紫霞看着乔期有些心动,她伸出手,嘴里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手就要落到乔期的头上,他微微一偏头,对方的手就落空了。
白玉京正好解释道:“不好意思,小家伙有些怕生。”
“袁姑娘可否借一方巾给在下?”
袁紫霞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语气温柔道:“当然可以。”接着掏出一绣工精致的手帕递给白玉京。
白玉京接过手帕,拿出水囊倒了点水在手帕上,然后在袁紫霞惊讶的目光下给乔期洗了爪子,用手帕擦干净。
接着把刚才提进来的布袋打开,拿出一根细嫩的竹笋,给乔期两爪子接过去捧着啃。
……
白玉京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教训。
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乞丐、和尚和女人。
你若想生活过得太平些,就最好不要惹这些人。
可是他已经渐渐把这个教训忘了,这也许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过太平日子。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了,面对女人他总会下意识怜香惜玉一点,所以自然会比对方多喝一点。
所以他现在才会感觉头疼欲裂。
但是好歹他还记得怀里还坐着个娇气的小家伙,因此也没有喝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到最后他还保持着一丝清醒让伙计给那位姑娘和自己都开了间上房。
或许是嫌弃自己身上的酒味,小家伙一到床上就蹭到角落里。他自己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索性就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他是被一股冰冷的触觉惊醒的。
“小方?”白玉京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环视了房间一圈也没看到那个黑白色的团子。
小方就是方龙香,听到这个名字,不认识的人听到还以为这是个女人的名字,但这个名字的主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方龙香没有右手,他的右手是个铁钩子,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眼神依旧明亮锐利。
他不苟言笑的脸略带着嘲讽的语气道:“你倒是睡得香,昨晚要是有人想杀你,今天江湖上就会少了个长生剑。”
白玉京揉了揉脑袋,笑道:“就是因为在你的地盘上我才放心。”
方龙香嘴里哼出一声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玉京这句话,说话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些:“长生剑的派头果然不一般,在你安安心心睡觉的时候就有十个人在为你站岗。”
白玉京草草洗漱了一番,转了一圈,才问道:“你见到一只这么大的黑白色的团子了吗?”他比划了一下给方龙香看。
方龙香冷着脸,道:“既然看不见,你怎么知道它不是自己走了?”
白玉京笑道:“不会,那团子娇气得很,我哄了很久它才肯跟我走的,它很乖。”
方龙香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道:“你不问这里的情况,就关心一只团子去哪了?”
白玉京道:“你说的十个人为我站岗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方龙香冷笑一声道:“不仅特别,还很好看,你自己不去看看?”
白玉京依言走到窗户旁,揭开了竹条支架撑开一点窗户看向外面。
这是间很干净的屋子,窗外有一棵大白果树的树荫。
这里是小楼上最右面的一间房,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一个头上戴着破毡帽,身上穿着破布袍的驼子,正坐在林荫里打瞌睡。
白玉京问:“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方龙香道:“他摘下帽子你就知道他有什么问题了。”
白玉京道:“河东赤发?”
方龙香又指了指巷口的位置。
白玉京看去,巷口也有棵大白果树,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正提着一大壶的水倒在碗里,壶看着就很重,那人提着却一点不显得费劲。
另一个人捧着碗蹲在了树下,慢慢喝着,眼睛却好像时常往楼上瞟。
此时,一名捕快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走了过来,来到小贩的摊车前,也买了一碗藕粉吃。
白玉京笑道:“这人的生意倒是不错,而且绝对没有风险。”
方龙香反问道:“没有风险?”
白玉京惊疑道:“难不成还有人敢当着官差的面对这小贩做什么?”
方龙香冷笑道:“车子里有两把刀。”
白玉京沉吟道:“莫非是从太行山来的?”
方龙香没有回答,反而又说道:“那人虽然穿着官服,却是骑着白马来的。”
白玉京道:“白马张三?他这人不是一向独来独往的吗,又怎会和这些人走上一条路?”
方龙香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你今天的语气特别不好,莫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方龙香冷冷道:“你没有得罪我,只是得罪了其他人。”
白玉京一脸疑惑,又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道:“若是说以前,我的确得罪过很多人,听你的语气,是我得罪的人找了他们来对付我?这未免也太可笑,谁那么大能耐让太行赵一刀、白马张三和河东赤发联手,只为了对付我?”
方龙香道:“你自己看不出来?”
白玉京笑了笑,淡淡道:“那怎么不见他们过来找我?”
方龙香道:“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怕你,也许是他们还在等人,谁知道。不过青龙会三百六十五处分坛,每一个堂主都不是好惹的。”
白玉京轻笑:“我好像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有青龙会的人?”
方龙香理所当然道:“除了青龙会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白玉京决定还是要去找找小家伙,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不要吓到它才好。
这是一处偏僻的客栈,暗褐色泥土堆成的小道,从这里开始蜿蜒伸展,穿过一片树林,沿着湖水向闹市蔓延而去。
这里离城镇并不遥远,但这里秀丽的山水却好似将红尘俗世隔绝在外。
屋子的前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棚紫翅花,花下养着缸金鱼。
一个年轻的胖子正背负着双手,在看金鱼。一个又瘦又高的黑衣人,像影子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三个青衣的劲装彪型大汉,一排站在西厢房前,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大门,就像在等着谁推门而入一般。
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蹒跚地穿过院子。
那个男孩眼睛忽然盯着一处不走了,他身旁的老太婆也跟着停了下来,往男孩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一只黑白相间毛发的团子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眼神太过透澈明亮,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去,看穿所有的伪装与污垢。
这个认知让老太婆细微地颤抖了下,很快她就扶着小男孩的肩膀穿过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边的动静让原本在看金鱼的胖子年轻人转过身,视线落在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的乔期团子。它的位置前方有一个做装饰的盆栽,脸盆大的盆景刚好遮住了它娇小的身形,让他起先误以为是客栈老板养的狗。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只团子充满灵性的眼睛,头也不回地朝他身后站着的黑影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那只小家伙带过来爷瞧瞧。”
那道黑影闷不吭声,在主人下命令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动身想要去抓那只奇特的动物。
乔期看到那人冷硬得像是钢铁一般的脸,冲着他龇牙咧嘴,尖锐的爪子威胁性地刨着地面。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阁下不要吓着它了,它的胆子比较小。”
黑影因为白玉京的出声停下了手势。
而就在白玉京叫出声的时候,“叮——”一声,金鱼缸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打碎,鱼缸里的水飞溅出来,离得最近的朱大少眼看就要被淋一身水,却见他轻飘飘地用一根手指勾住了花棚,将近两百斤重的体重此时却轻得像个纸人。
朱大少从花棚上落了下来,轻盈得如同一根羽毛,落地的时候正好对着东边第三间屋子冷笑。
方龙香道:“你看得出来是谁打破水缸的?”
白玉京毫不犹豫道:“司马光。”
方龙香:“……”
门外一阵响声惊起,方龙香转头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白玉京掠到门口,只有一口棺材放在那里。
这地方活人已经够多了,想不到又来了个死人。
白玉京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死人总不能也是为了我来的吧。”
乔期窝在白玉京的怀里,鼻子里充斥着他身上的酒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伸爪子挠了挠他的衣服,刺啦一声,乔期一下子愣住了。
白玉京面无表情地看着被乔期撕成一道道的衣领,一只手使劲压在乔期脑袋上揉成了一个球。
一个人影突然冲了出来,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哭声。
白玉京愣了愣,往后退了一步,那老太婆顿时扑在棺材上哭得声嘶力竭。之前搀扶着她的小少年也紧跟着跑出来一起痛哭。
乔期趁机挣脱了白玉京的手掌,又一爪子拍过去,两道顿时变成了三道,犹如流苏一般挂在那。
白玉京:“……”你是大爷。
把团子拎回房间,白玉京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长生剑了。
隔壁传来敲打墙壁的声音,白玉京这才想起来隔壁还有位女醉侠。
他捞起床上团着的乔期,慢悠悠走到隔壁。房门虚掩着,也不知是对方没有关还是刚才特地打开的。
袁紫霞散着一头乱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像是生了场大病。
她的手里还提着只鞋子,墙上留着鞋印。
白玉京走进去的时候,她的眼里似乎含着泪,咬着唇娇声道:“人家头都要痛死了,你说怎么办?”
白玉京觉得喝醉了的美人更迷人。
他嘴角衔着笑,道:“你说。”
“把她的头砍下来就好了。”
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白玉京已经窜了出去,走廊上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方龙香从他下楼后就溜之大吉。
他拧着眉回到了袁紫霞的屋子。
乔期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袁紫霞脸色苍白地抱膝坐在床上,看到白玉京,抖着声音道:“……是谁?”
白玉京温声道:“没有人。”
袁紫霞白着脸道:“他……他叫你砍下我的头……”
白玉京叹了口气。
袁紫霞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作势要扑到白玉京的怀里。
白玉京两手抱着团子,看到袁紫霞的动作,下意识侧个下身。
袁紫霞没有想到对方会避开,一下子用力过猛摔在了地上,愣在了地上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尴尬地烧起来,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低垂着头似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就对方的速度和体重,扑过来他若是真接住了,团子怕不是要被压扁了。但是他刚才的举动确实不太应该,让一个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丑。
他脸上露出歉意,道:“抱歉了袁姑娘,刚才之举实非在下所愿,只是……”他颠了颠怀里的乔期。
团子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白玉京忍不住又揉了揉它的脑袋,被一爪子拍开。
楼下传来了和尚的念经声,袁紫霞赶紧站了起来,有些害怕地往白玉京旁边凑近。
浓烈的酒味和胭脂气熏得乔期猛地打了个喷嚏。
生理性的眼泪挂在眼睫上。
萌得白玉京心肝一颤。
匆匆和袁紫霞道别,语气却还是颇具风度:“袁姑娘,你先洗漱下,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想必你也饿了,在下让人把晚饭送到你房里,先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白玉京才意识到因为他的醉酒,现在的时间已经临近黄昏,也就是说小家伙也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
直接让人送了两份饭菜。
白玉京突然想到小方这么着急叫他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但是小方却什么也没告诉他。
青龙快刀,赤发,白马,太行赵一刀,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在同一时间聚在了这家客栈?
白玉京直觉他们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为了长生剑,也或许是别的,但他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长生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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