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兄!”周淮安叫道。
乔期抬眼看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要把命给送出去的汉子顿时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就下意识抖了抖。
周淮安看了那汉子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眼神让那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大清早的乔兄还没吃饭,何必为了这种人影响了胃口?况且吃饭见血总归是不太舒服的。乔兄以为呢?”
“这话可就不对了。”周淮安话音一落,贾廷便借机迎上去说道。
周淮安唇角带笑眼神冰冷,闻言笑问道:“难道这位老丈有什么高见?”
贾廷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年近半百早已雪满白头,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面白无须,即便皮肤干枯粗糙也比一般的老人家年轻些,平白无故被一个小了十来岁的人叫老丈,这不是明显嘲笑他老吗?还是在嘲讽他老而无妻无子孤苦伶仃?!
但显然他的修养功夫到家,他不是曹添那个暴脾气,老谋深算得很,几乎在一瞬间就恢复了亲切的笑脸,“高见不敢有,只是这贼人明显是冲着兄台来的,若是白白放过,那他人看了岂非都当兄台好欺负?这样一来,麻烦恐怕是不会少的。”
“我观兄台面相不凡,又是单枪匹马独自闯荡,想必也不想后续一大堆恶心的苍蝇跟着走的。”
“老丈这话也不对。”周淮安轻哼道。
“那你又有什么高见?”贾廷笑眯眯道。
周淮安对着乔期道:“龙门客栈本就鱼龙混杂,乔兄这一身行头招人眼红也是意料之中,这小子想必也只是受人指使,只为求财而已,杀了他又能如何?不如把他放了,给一点教训也好让他们不敢再来。”
“哼,这教训又该怎么给?杀了岂非永绝后患!”
“你能杀了一个人,能杀尽天下人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这是就事论事。”
“你——”
周淮安幽幽道:“老丈又何必动怒?难不成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借机想要接近乔兄好一网打尽吗?”
“你——”周淮安话里有话贾廷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贾公?!”路小川连忙扶住被气得一个仰倒的贾廷。
乔期转着弯刀坐在那人的背上,一手撑着下颔,等他们说完才淡淡开口道:“你们说完了?”
两人相视一眼,又立马转开视线。
贾廷冷哼一声。
周淮安抱拳行礼,像是又要苦口婆心劝说一番,乔期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他轻声问道:“两位可还记得,我才是受害人?所以,这人该怎么处置不应该由我来决定吗?”
乔期语气平淡,轻声细语的说话,即便是周淮安和贾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贾廷更多的是忌惮他和小督主有什么联系,也因此不由得拿出了对待小督主的态度,不敢违抗。
乔期旋身蹲在那人身前,用刀背拍了拍那人的脸,问道:“你用什么东西来换你的这条命?”
直面看到近距离的盛世美颜,那汉子脸色变得黑红黑红,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乔期见了,故意道:“看来你也是条汉子了,我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你们三番两次打扰我,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我的脾气那么好,如果你拿不出什么东西让我开心了,那你这条命我就勉强收下好了。”
贾廷眯眼,心道,这说话的方式都和小督主一模一样。和路小川对视一眼,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注意点这人。”
路小川微微点头。
周淮安听到乔期的话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本来就是别人的事,他本是无权过问,再说那人也是活该,偏偏自己撞上来。
他刚刚之所以拦下来,一来是为了探探乔期此人的反应,这一探也看出对方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第二嘛,是为了东厂三档头,这三个人似乎对乔期特别关注,他刚才故意说那一番话就是想看看乔期和他们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说不定会听听贾廷的意见,若是没有,那自然不会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
但是,观贾廷他们三人的反应,他们应该是认识乔期的,而乔期似乎对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只是他也有点想不到,乔期这个人竟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人。
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故意说那番话看贾廷被噎得哑口无言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实在是大快人心!连日来自听到杨大人被陷害致死的阴郁也仿佛散去了一点。
乔期一番威胁的话出口,那人就抖抖索索的,他就是昨天故意绊倒伙计的那群人里的其中一人,昨天晚上还有人摸到他房里想偷他的兵器,后果显然而知。
今天他早饭还没吃就又来这一出,乔期都怀疑他是不是脾气真的太好了,让他们有这个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好汉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英雄……”
那人眼珠一转,嘴里不停求饶,不想却是早有准备,袖中匕首恶狠狠地挥向乔期,他的眼中出现了暗喜和狠毒。他的速度很快,又是突如其来趁其不备,贾廷三人和周淮安等人看到也来不及阻止了,那人甚至能想象匕首插进肉里,听到惨叫的声音,到时候对方的钱财金饰还有那两柄弯刀就全都是他们的!
他们怎么这幅表情?他眼角余光看到周围人都一副恐惧的眼神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他就脑袋一片空白,身体里好像有熔岩在燃烧,连着心肝肺都疼,他迟钝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真的在烧起来,他僵直着身子,来不及惨叫出声就已经烧成了炭,被风一吹散成了渣滓!
客栈里的人眼睁睁看着那人掏出匕首偷袭,然而还没等他刀尖碰到一丝衣角他们就看到偷袭的人突然全身冒火,从内到外犹如一块炭,最终直接变成了尘埃!
而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完全没看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这么诡异的死法,炎炎沙漠里,他们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蹿起,遍体生寒。
唯有乔期手腕一翻收起了弯刀,拍了拍衣摆,抬头看向周淮安的方向,微微蹙眉轻咳了几声,唇角微勾道:“希望没有影响你们的胃口。”
周淮安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乔兄武功盖世,今日一见实乃有幸,这样一来,恐怕就没有不长眼的会来打扰乔兄了。”
邱莫言紧紧蹙眉,忍着胃里想要呕吐的冲动,一脸不忍地转过了头,心中对乔期的忌惮更深。
客栈里鸦雀无声,都下意识远离乔期那张桌子,金镶玉呆愣地站在石柱旁,黑子推了推她才回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禁毛骨悚然。
黑子和其他伙计也差不多的反应。
贾廷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的猜测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贾廷笑着道:“乔兄弟真是好功夫,我和乔兄弟一见如故,不介意我稍微挤一挤吧?”后一句话是对周淮安说的,不等他回答,旁边一下属就已经端了条凳子给贾廷坐下。
周淮安见此,便顺水推舟笑道:“自然不介意。”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走南闯北做生意的竟然可以同一天聚在这龙门客栈,为了这个也应该喝一杯。”贾廷笑道,随即朝金镶玉那边喊道:“老板娘,上好酒!”
金镶玉愣了下才急急答应:“好嘞,就来——”
贾廷率先给乔期倒了杯酒,又给其他人满上,酒杯绕了一圈,道:“各位兄台,贾某先干一杯。”
乔期看了一眼酒便移开了视线,反而端起了另一个杯子喝茶,从头至尾都没有碰酒杯。
虽然茶一如既往的苦涩,但是喝习惯了好像也没有那么苦了。
尔后贾廷又与周淮安等人打太极,不免恭维几句,要说贾廷最出色的不是他的判官笔,而是他的嘴,地上爬的都能给说飞了。
贾廷笑道:“这位仁兄好相貌啊。天庭饱、印堂发亮、面带红光,看着就要有一副好运嘞。”
贾廷嘴里歆羡道,仿佛刚才两人的争辩完全没发生一样。
周淮安随口谦逊道:“承先生贵言。”
贾廷道:“不介意的话想借仁兄贵掌一看可以吗?”
周淮安笑着将手伸过去。
贾廷一副讶异的神情道:“哎呀呀,官运泛红,兄台前两年必有一部官运呀。”
周淮安笑道:“做点小买卖。”
“现在在哪发财啊?”
“哪儿的地不平我就去哪铲铲,谁家的树封了我就去砍两刀。”【1】
贾廷皮笑肉不笑道:“怪不得我看仁兄这官运有点散呢。”
众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整个气氛看上去倒像是是其乐融融,兄弟义气。
周淮安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道:“在下没有当官的福分,我看老丈倒像是做官的相。”
贾廷仍旧笑眯眯的,问道:“何以见得?”
周淮安拉长声音道:“这荒沙广漠外,哪有穿官靴的呢?”
气氛突然凝滞,曹添和路小川虎视眈眈,只等贾廷一声令下便要出手。
周淮安和贾廷对峙之际,周淮安突然开口说道:“这位老丈,最近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您是否知晓?”
贾廷笑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兵部尚书杨宇轩杨大人给人杀了,不但如此,还要裹草悬尸满门抄斩。老丈,你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吗?”
贾廷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太清楚。”
周淮安眼神微暗,他看着贾廷一字一句道:“杀害杨大人的就是那群吃人不吐骨头,长头没长尾巴的混账东西!”
末了,伞剑一拍桌子直接震碎了。
金镶玉:“……”老娘的桌子!
曹添和路小川蓄势待发。
乔期事不关己地喝茶。
贾廷沉默了会,突然大笑,“阁下龙肝虎胆语出不凡,请问高姓大名?”
邱莫言起身一拱手,道:“无萍漂泊本无根无涯游子君莫问。”【2】
这句话一出都知道这是不打算结交了,贾廷就算耐性再好他也是东厂四档头之一,更别说这里还有曹添和路小川在,被人这么拂面子也是耐性到头了。
他朝乔期一拱手便回到自己桌上了。
刚好,羊肉也烤好了,黑子让伙计送到了乔期这桌。
曹添本就忍无可忍,看到那只羊,直接发作起来:“掌柜的,我们那只呢?”
贾廷没有阻止曹添,他刚才受的气已经够多了,这会让老四抱怨一下想必就算是小督主也不会有异议的。
金镶玉端着茶软声道:“哎呀,这羊也得一只一只烤嘛。”
“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一拍桌子又碎了一张。
金镶玉:“……”
“好啦好啦,一边一半吧。”金镶玉朝厨房那头喊道:“刁不遇——”
厨房门口立马踉跄着跑出个黑汉子来。
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一会功夫一只羊就被分毫不差地平分成两半。
乔期目光发亮地看着刁不遇,邱莫言看到了他的眼神,突然想到那个孩子看着她的子母剑时的眼神,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
莽莽黄沙,冷峭戈壁,沙漠的夜晚因为大雨骤停而露出了硕大的圆月,清冷圣洁悬挂苍穹。
几不可闻的敲门声响起,寂静的走廊上偶尔晃过一团模糊的影子,烛火在风中摇曳。
乔期的房里,他坐在桌边,想了想还是把茶壶拎起来,拿起三个倒扣的杯子,倒满了茶,待敲门声响起便起身开了门。
门口三个影子挤了进来,同时下跪齐声道:“见过小督主。”
乔期不紧不慢地关了门,走到桌旁,白皙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起来吧,喝茶。”
贾廷三人恭恭敬敬走到桌旁,乔期说喝茶他们就拿起早就倒满的茶杯一仰而尽,那气势就像是就算这是毒酒也照喝不误。
乔期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眼神也没有那么冷了,温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贾廷上前一步道:“小督主,是督公派我们来协助您的。我们晚小督主一天出发,督公想必此时也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收到消息,再有一天的路程督公就到了。在此之前,务必要将周淮安的人头拿下!”
乔期道:“周淮安的人头是我的,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
路小川补充道:“那是周淮安的同党邱莫言。”
“那也是我的,我留着她还有用。”他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你们谁都不能动。”
贾廷、曹添和路小川道:“是,小督主。”
解决了正事,乔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们怎么认出我来的?”
贾廷笑吟吟道:“小督主武功盖世,天下无双,这世间能使出这样功法和速度的,自然仅有小督主一人。”
乔期笑了,周淮安和邱莫言虽然也在怀疑,但是明显贾廷这只老狐狸更狡猾。
贾廷开口道:“小督主,我们这边的周彪和邵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定然是这家客栈搞得鬼。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龙门客栈的底细,这就是家黑店,金镶玉是相思柳叶镖玉玲珑的女儿,小督主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话音一转,“不过这人贪财好色胆小怕事,只要给些钱就能为我们所用,不会耽误小督主和督公的事。”
“若是小督主觉得她碍事,属下也可以……”说着比了个手势。
乔期打断他的话,“老板娘暂时不要管,我觉得她的相思柳叶镖很有意思。”
贾廷一听就懂了,这个小督主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珠宝和有意思的兵器,只要得他喜欢,他就不准其他人插手。
灯光下,他的脸氤氲了一层水雾般,美得摄人,贾廷三人低下头不敢再看。
乔期手里转着弯刀玩,嘴里呢喃道:“今天看到的分羊肉的也很有意思,这家店真是深藏不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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