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刚下过一场雨，洗去了城市的污浊，空气中带着潮湿水汽的清新。
正是晚上八点，人们吃过晚饭散步的时间。一群看热闹的人围在桃花巷街口，黑压压的一片，丝毫不觉得死人是一件多么晦气的事。
匆忙赶来的交警正在驱散人群，放置警示锥，把人拦在外头。但现场已经被踩的凌乱不堪，柏油马路上，污水混着血水四处盛开，像一朵朵绽放的血色花朵。
并不具有美感，反而越发显的肮脏血腥。
一辆蓝色的卡车横斜在巷口旁边，右前车灯上还有一小块暗红的血迹。
司机脸色苍白，手脚发软，声音颤抖的试图辩解:“不是我的责任，是、是他突然冲出来，我没来得及刹车……”
死者是一名年轻男子，俯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上身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卫衣的帽子又深又大，戴上后遮住了半边脸。他又戴着口罩，所以从宋初九的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他露出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张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任谁都能看出那其中透出的不甘。
宋初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死者不远处的地面上，安静的躺着一枚硬币。
维持秩序的小警察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再抬脚，银色硬币上已经沾了一层泥水。
宋初九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松开手，硬币掉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然后转了个圈滚落到警戒线内。
“警察哥哥，我的钱被人挤掉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拜托了，那是我坐公交车的钱。”
被叫住的警察脾气暴躁，回头就想骂人，“瞎添什么乱？人命关天的事有什么热闹可看的？警察在办案，再妨碍公务就把……”凶巴巴的语气在看到宋初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穿着一身粉白色运动套装的小姑娘，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他，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十七八岁的模样，笑起来又甜又软，粉粉嫩嫩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哎呦喂，这是谁家乖巧又漂亮的小姑娘诶，可真是稀罕死个人了，刚才那么大声没吓到人吧。
他像川剧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一副柔和的面孔，声音尽量轻柔，“小妹妹别怕，哥哥帮你捡。”
他立刻低头寻找硬币，还好三枚硬币离的并不远，他弯腰捡起来后，掏出纸巾擦干净上面的泥水，然后递给宋初九，“就这三个吧？还有吗？”
“没有了，谢谢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警察被夸，笑的一脸满足，多么好的小姑娘啊，只让人一看啊，就心生欢喜。
救护车呼啸而来，人群让开一条通道，穿着深绿色急救服的医生，脚步匆匆的小跑到受害者身边。
然而，人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卡车司机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完了，他撞死人了……
人们正在扼腕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时，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尖叫，“啊！死人了！”
随即里面传来一阵更大的嘈乱，间或有几声惊叫，“有死人！”
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立刻往巷子深处走去。交警马上反应过来，也跟了过去，并且厉声喊道，“都别靠近！注意保护现场！”
宋初九微微惊讶，回过神后也顺着人流跟了过去。委托人的情况尚未明了，车祸现场不远处又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受害人，离的这么近，说不定这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桃花巷是一条年代久远的巷子，两侧墙壁斑驳，布满青苔。刚下过雨，墙壁湿滑，隐隐散发着一股土腥味。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一脚踩下去，“噗叽”冒出一股水花，溅到脚上。四个路灯，仅有一个在坚守岗位，在夜幕中散发着昏暗的灯光，仿佛在守着它最后的倔强。
“我、我就出来扔个垃圾，看到这边有个人影，我以为是谁喝醉躺地上睡着了，就上去看看。然后，然后就看到他胸口插着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跟交警说明情况。
“你先别哭，也不要离开，等会儿你把情况再跟刑警同志说一下，他们要作笔录。”
距巷口约五十米远的垃圾桶旁，宋初九看到了另外一个受害人。
交警已经快一步把人群隔离开，黑灯瞎火的，众人也看不到什么，但却并不愿意就此离开。宋初九同样无法靠近，但好在她的视力不受黑夜影响。
垃圾桶的阴影中，一个中年男子靠墙歪坐着，他脑袋低垂，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胸口插着一把刀，白色衬衫上晕染出大片血迹。身下聚积了一滩雨水，已经被染成暗红色。
他身上西装革履，领带打的规规矩矩，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上班族。
大雨冲掉了许多痕迹，此人身上又没有任何现金，所以宋初九也无法得到更多讯息。不过她也没有离去，而是静静的站立在人群中，等刑警过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几辆警车就停在了巷口。
紧接着，一群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怎么这么多人？先疏散群众，保护现场。”一道沉稳冷清的声音透过夜幕传来。
“江队，交警队的同志已经帮忙警戒现场了。” 有人回答说，“刚才巷口发生了车祸，围观群众还没散去，听到这里发生命案，又凑过来了。”
说话间，一群穿着制服的刑警已经走到面前。为首的一人，相貌英俊，眉眼深邃，冷硬的面孔仿若冰雕一般，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他气势凌厉，走路带风，边走边说，“扩大警戒范围。”
旁边人应下，立刻开始疏散人群。宋初九却看着那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那人也察觉到她的存在，脚步一顿，视线投了过来。
同类的气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三秒钟，又心照不宣的同时收回。被称作江队的人继续往前走，宋初九则随着人群往外走。她面上一片淡定，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她竟然碰到了一个同类！！！
她不可能感觉错，那个人的气息，分明也是妖怪。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妖怪。
短暂的震惊过后，宋初九心里头突然有点高兴，本以为这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妖了，没想到她还有同类。
虽然他们素不相识，但是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中唯一的异类，她就觉得挺高兴了。
这种高兴的心情，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眉眼都生动起来。
江百川恰好回头看到，心头微微一动，这小妖怪笑起来还怪甜的。
巷子外，委托人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只余下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
宋初九并不在意尸体的去向，她拿着之前捡到的硬币，顺着人流往前走。走着走着，身影就渐渐消失在空气里，而周围的人却毫无察觉。
下一刻，宋初九就回到了她自己的公寓里。
放松的躺在沙发上，她拿起那枚硬币，开始查看硬币记载的画面。
一开始，画面上下旋转，天翻地覆，晃的人眼晕。好一会儿宋初九才反应过来，硬币是被人拿在手中，上下抛着玩。
她看到的内容是以硬币的视角呈现的，所以才会跟着上下来回晃动。
画面纷乱，但还是能看出些信息。阴暗的房间里，一切摆放都是乱糟糟的，桌子上还扔着几个外卖饭盒。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男子，叼着根烟，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把玩着硬币。
宋初九认出这是她的委托人。
房间里云雾缭绕，一根烟吸完，他打了个响指，停止了抛硬币的无聊动作，宋初九看到的画面也终于恢复正常。
一张格外年轻的脸突然放大，男子盯着硬币嘟囔，“就剩一个钢镚了，你可得保佑我今天赚到吃饭钱啊！”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摸出一个口罩戴上，然后把宽大的卫衣帽子兜头罩在脑袋上。
开门出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飘着小雨，男子骂了一声“操”，但还是缩着头出去了。
硬币一直被他拿在手里，仿佛被他赋予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这是一片破旧的老式居民区，巷子狭窄，道路杂乱无章。窄小的巷道停了车之后更加逼仄。
男子走的路毫无规律可言，东拐西钻的，跟做贼似的。
不过宋初九还是发现了规律，他是在有意避开摄像头，走的路都是监控死角。
可别真是个贼吧？
正想着，男子在一辆私家车旁边停下了脚步，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人，然后从兜里掏出什么，“砰”一声，车前窗玻璃碎了。
男子手臂一伸，从车子里面勾出个包，打开一看，空的。
他暗啐一声，随手扔掉。
宋初九已经惊呆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的委托人竟然是个贼。而且看样子还是个老手。
她的事务所自开办以来，还是第一回碰到这种委托人！
委托人还在继续“工作”，只是他今晚的运气不太好，一连敲了三辆车都没什么收获。这让他更加烦躁了。
雨已经停了，他又转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宋初九一眼认出，这是桃花巷，死了中年男子的那条巷子。
这条巷子太窄，没有停放车辆，他加快脚步穿过去，却突然看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慢慢靠近垃圾桶，那里阴影处半躺着一个人，似乎睡着了一般。他把硬币从左手换到右手，然后把左手慢慢的伸了出去。
宋初九看到他陡然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恐。
他慌忙离开，但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墙角的死者，眼神挣扎，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在做艰难的思想斗争。
宋初九奇怪，碰到这种事情报警不就好了，有什么好挣扎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他终于做出决定。
他在受害者面前蹲下身，颤抖的伸出手，在死者身上摸索着。先是摸出了对方的钱包，又摘掉了对方的手表，连那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也没有放过。
宋初九再次惊呆了。
这个小偷简直丧心病狂！他连死人都不放过！
把死者身上的财物席卷一空，委托人匆匆离开。
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从死人身上偷东西的事太刺激，不过宋初九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委托人帽子压的太低挡住了视线，以至于，他刚出了巷口，“砰”的一声被一辆卡车撞飞了。
他的身体高高飞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在地面滚了几圈后，趴在地上没了生息。他眼睛直直的看着一个方向，那里，一枚硬币转了几圈后，安静的躺在地上。
临死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操！这锅老子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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