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窈娘是鲁老汉夫妇心心念念盼了很多年才盼来的心肝肉。
如果她坚持不肯搬离东河镇,即便鲁老汉夫妇心里再怎么担忧她未来的处境,也只能在暗地里干着急的眼瞅着时间一天又一天的流逝。
“孩她爹,你说咱小囡是不是还惦记着那狼心狗肺的周秀才,所以才不肯搬离东河镇啊?”鲁王氏难得瞅准一个女儿没依偎在自己身边的空档,忧心忡忡的问自家老伴。
——最近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杀才的缘故,女儿对她和老伴依恋的很,只要他们一不在她跟前,她就要到处找,找到后,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端得是惹人心疼。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咱家小囡可不是哪等没骨气的姑娘家!”突然被老妻拉扯到灶房说话的鲁老汉被对方的猜测恼得吹胡子瞪眼。
对于老伴的愤怒,鲁王氏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如果是别人用这样的假设编排自己的女儿,她也会和老伴一样愤怒。
可除了这个猜测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归根结底,如今的他们在东河镇已无立锥之地,与其硬呆在这里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为什么不搬到其他地方去另谋生路呢?!
鲁王氏心里委实想不通!
事实上,又何止她一个人想不通,鲁老汉也同样如此。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到底对女儿的疼爱占了上风。
对鲁老汉来说,女儿被退婚已经够委屈了,他作为父亲,怎么忍心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违拗她,惹她难过呢。
是以,最后自然而然的又回到了原来的死结上,拖过一天算一天。
“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想,”鲁王氏唉声叹气,“可孩她爹,这东河镇咱们是真的不能在呆下去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她年纪大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是再怎么招人恨,也不会伤筋动骨。
可她家小囡不行啊!
她家小囡本来就被他们老俩口养得娇气,平日里又因为一手绣活和那杀才的缘故被整个东河镇的街坊邻里捧着……她怎么能受得了外面那满盆、满盆不停泼过来的脏水?!
要知道,以镇守大人的自私自利,是绝不会容许他的‘脸面’周秀才在声誉上面有分毫的受损的。
鲁老汉又何尝不知道这东河镇他们不能呆了?
自从周一昂着人退亲以来,他们就一直把女儿拘在家里,没让她出过门。
就连绣线花样等物也是由老妻亲自从外面买了来给她。
因此,她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已经把她传成了一副怎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鲁老汉除非疯了,才会当真如了自家那傻囡的意,继续由着她留在这东河镇瞎耗。
只是,现在女儿说什么都不肯走,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像对待仇人一样的把女儿就这么打昏塞麻布袋里套走吧?
就在鲁老汉夫妇左右为难之际,他们听到自家的铜质门环被人砰砰砰的叩响了。
由于女儿的关系,现如今的鲁老汉夫妇和惊弓之鸟也没什么区别了。
听到门环响的他们第一时间不是选择去开门,而是满眼惊疑不定的交换了一个充满戒备和不安的眼神。
“孩她爹……”鲁王氏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在抖,如今他们家可经不起半点风浪了。
“孩她娘,你……你别怕,我先去外面看看……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上门。”鲁老汉心里虽然也慌得很,但他怎么说都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谁都可以乱,就是他不行。
思及此处的他拨开老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攥到他胳膊上的双手,迈着稍微有些紧绷的步子,取下门闩,打开了大门。
他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叩响他家大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河镇大名鼎鼎的张媒婆!
张媒婆自从给人牵线搭桥以来,就跟得了月老的点化般,牵一桩成一桩——东河镇有儿女的人家,就没有不想请她上门的——而今几十年过去,更是直接把生意做到了县府里。
据传,就连县府书吏家里的老母亲都特特找了她去给自家孙子保媒,那体面可真真是没得说!
鲁老汉虽然不知道张媒婆今天为什么上门来,但是即便是看在自家小囡的面子上,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啊呀,今儿个我们这破瓦寒窑的可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鲁老汉满脸殷勤地将张媒婆往家里请。
“张大姐,老汉知道,您可是位忙得脚不沾地的主,不知今儿个……您贵人踏贱地的是有何事要与老汉分说?”
一直竖着耳朵在灶房里偷听外面动静的鲁王氏更是一蹦三尺高地急急蹿将出来迎客,一张有些憔悴的面容更是笑得跟向日葵似的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
虽然现在的鲁王氏还不知道张媒婆突然上门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以一个母亲的预感,她几乎可以断定,一定与她家这个尚且待字闺中的小囡有关!
“嗨哟,瞧老弟您说的这客气话,什么贵人踏贱地?当不得,当不得!”张媒婆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握住鲁王氏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大妹子,我今儿来也可以说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知道吗?您的女儿有福啊!被隔壁县的少年举人席举人看上了!”
“什……什么?您说什么?!”鲁王氏被张媒婆这堪称石破天惊般的话给震得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姓谁名谁都有些记不清了。
同样被张媒婆这话震慑住的还有鲁老汉。
他也满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张媒婆,一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
鲁老汉夫妇的表现成功打消了张媒婆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微妙之情。
当初临县席举人的爹娘把她请去的时候,她也和眼前这老俩口一样,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若不是席举人的爹娘反复强调,他们想要与之结亲的确实是他们东河镇鲁老汉家的独生女儿,张媒婆几乎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做的还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怪梦!
要不然,在整个洪洋府都堪称天边皎月一样的光华夺目的少年举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寻寻常常,还被未婚夫退了亲的小家碧玉呢?!
在来之前,张媒婆明知道自己不该七想八想,可在心里依然有些暗搓搓的怀疑……
怀疑这鲁家姑娘是不是仗着自己出众的容貌,在背地里与那少年举人有了什么首尾,所以他们镇上的文曲星才毅然决然的和她退了亲,免得因为她和一位前途无量的举人生了龌蹉。
不过,这样的猜测到了鲁家老俩口面前彻底化为了乌有。
尤其是当她瞧见瘦骨嶙峋的鲁家姑娘一副心如槁木的模样从闺房里走出来以后,更是为自己不久前的猜测感到深深的羞愧和懊悔。
这些年来,已然阅人无数的张媒婆很清楚,像这样一个人生跌落谷底却依然背脊挺拔的好姑娘,是断不会做出那等她所揣测的污秽之事的。
心中有愧的张媒婆对鲁家小娘子不由得又热情了几分。
她在鲁家老俩口的忐忑期待中,笑吟吟地搀住鲁窈娘盈盈下拜的孱弱身躯,语声温和而善意地说了句:“姑娘大喜!”
“大喜?”鲁窈娘神情有些怔忡地重复着张媒婆的话,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可大喜的!
为了双亲已经放弃了所有反抗意识的她现在几乎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日在过。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论是毁容也好还是自杀也罢,周一昂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都不会放过自己的双亲——甚至更残忍的对待他们——她早就选择自我了断了,省得留在这世上活受罪。
因此,她完全没办法理解张媒婆的话,甚至整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
而这样的她无疑让她的父母感到非常的焦急,生怕她这样的浑噩表现,给张媒婆带来什么恶感,影响到这样一桩堪称天上掉馅饼的大好姻缘。
张媒婆虽然现在已经搬到县府里去住了,但是对于东河镇目前的一些情形,她还是非常了解的,所以,她并没有像鲁老汉夫妇所担忧的那样,对鲁窈娘生出什么恶感,相反还满心同情。
“是啊!姑娘!大喜啊!你的好日子来了!”张媒婆一边说,一边握着鲁窈娘的手用力地晃了晃。
鲁窈娘苦笑一声,“大娘您说笑了,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大喜的!哪怕爹娘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出门,我也知道,现在的我,在这偌大一个镇子上,已经如同那过街的老鼠般,人人喊打了。”
尽管鲁窈娘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暗示自己认命,别再给爹娘添麻烦,但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眶里依然不受控制的流下了两行充满不甘和怨恨的泪水。
“娘苦命的小囡!”鲁窈娘脸上的两行清泪把她母亲鲁王氏的眼泪也带了出来。
满心凄苦的母女俩,忍不住搂作一团,痛哭失声。
看着这样的鲁窈娘和鲁王氏,张媒婆也忍不住发出声长叹,“傻姑娘,你是大娘我看着长大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今儿个我过来,就是给你保媒拉纤的!你知道吗?临县的席举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悉了你的存在,想要把你聘回家去,做举人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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