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顿时觉得脸色发烫,很是窘迫。
“人家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又凭什么要人家回答你?我又凭什么要这样低头求人?”她眼巴巴的的看花玉娘,傲气与恳求两种心绪在心底乱战,极尽纠结。
若照她往日的性子,此刻早已一走了之,可如今她刚经历过生死大劫,知道这店外险象环生,远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纵然知道主人逐客,留在这里极不明智,却也依然没有立刻起身,只纠结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更何况,云谣说了,花玉娘身上或者系着她能不能回去的关键,此刻留在这花西客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想到方才花玉娘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恳求出口。
一时间,她心急如焚,偏偏嘴里却像是拴了把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花玉娘开了这么多年的客栈,见多识广,怎么看不懂月影是有求于她?可她愣当不知道,只揉揉疲倦的眉心,毫不放在心上:“怎么?还有什么事?”
月影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用力翻动嘴皮,最后声如蚊讷的捏造了个理由:“云......云谣大哥说我是被误抓来的,您......您这边或者有回去的办法,我想......我想请问......”
“哦?”
花玉娘眯了双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直接摇头拒绝,挥手赶人:“你是之前魂卫作乱时被误逮到冥山的妖?唔,还是个生魂?恩?竟然还是个人?不对不对,花西镇只管妖鬼,不管其他,这不是我花西镇的妖能办到的事,要不,你去别处问问?”
月影心中一沉,只觉得浑身力气都随着这句话泄掉,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有些不清明起来。
“这......这样啊......”她喃喃的,挤出一个勉强矜傲的笑:“那,那多谢你了啊,我,我去别处问问。”她跌跌撞撞的后退,浑然不觉脸上已经流下泪来。
别处,哪有什么别处。在这样的世界,她该去向哪里,到哪里去问了?只怕刚出门,就会被一群妖怪生吞活剥吧了吧?月影心中一片荒芜,只觉得身如浮萍,无处可依。
可纵然这样,她还是昂着头,咬着牙,走出了花西客栈。
她瘦弱的身躯单薄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花玉娘心底一颤,心中有些不忍,却没有拦她。
夜有些深了。
鱼小环打着哈欠,送完最后一个客人,正好看到耸拉着脑袋。一身狼狈站在屋檐下的月影。
灯影憧憧,将她的身影照的有些落寞。
鱼小环忍不住戳戳鱼二,指了指月影,又指了指依然亮着灯的顶楼帐房,张嘴小声问道:“这个人怎么办?”
鱼二把鱼头摇得有如拨浪鼓,都能见到耳后鲜红的腮,一张鱼脸显得淳朴真诚:“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掌柜的去!”
鱼小环当然不会再去触花玉娘的霉头。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甩着一条鱼尾巴,扑腾扑腾的走到月影身旁,两鱼鳍叉腰,粗了嗓门问道:“姑爷为什么让你送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啊?谁?”月影吓了一跳。她之前意气出门,却实在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在门前吹了半夜的冷风,反而冷静了些,心中的傲气渐渐消去,开始权衡起得失来。
怎么办?去哪里?现在不是讲意气的时候,非要意气用事,不如一头撞在墙上,作死的速度更快。
她抱着最后一点期翼,对鱼小环把和云谣认识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鱼小环听得兴味乏乏,只再三确认她和云谣没有奸情之后,这才放心的挺了挺胸脯:“那就好,看你身无二两银,胸无二两肉,也不像是能当狐狸精的样子。”
说完又冷哼一声:“我们小姐等了他上千年,他就给带来了你这么一个小浪蹄子,要真是狐狸精,我就把你剁了,一半红烧,一半清蒸。”
月影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和云谣大哥真的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其他。”
“其他?你还想要有其他?”鱼小环鱼眼一睁,仿佛要从眼眶里直凸出来,愤然质问。
“没有没有,真没有。”月影指天誓日,再三辩解。
鱼小环还待说些什么,不妨有声如云,空灵缥缈,无孔不入的自四面而来,却是花玉娘懒洋洋的斥责。
“小环?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打样了?”
鱼小环急忙闭嘴,自欺欺人,一本正经的当什么都没做过般跑进屋里,吆喝一群鱼头人到处动作。
花玉娘从楼上拖着曼妙纱裙款款而下,冷艳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意味,只在月影身旁左右走动,似在观察。
最后,她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看向月影:“你会做饭吗?会烧火吗?会跑堂吗?”
月影茫然的摇头。
“哼!又是一个吃白饭的!”花玉娘烦躁的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傲气十足的说道:“我们店还缺个跑堂的,以后你就留在这,跑跑腿吧!”
跑堂?那岂不是给人当奴才?我一个堂堂的月城郡主,怎么能给人当跑堂的?
月影心中最后一缕傲气使然,直觉有些丢人,瞬间羞红了脸,讷讷答道:“可是......可是我不会跑堂......。”
“呸!”花玉娘啐了一声:“我就是随口问问,还真当有的选吗?”
她自怀中摸出一个木牌,随手一捏,变成个令牌形状,状似不经意的给月影扔了过去。
月影心中还在犹豫,手却已经诚实做出反应,直接迎了上去。
“咣当!”木牌透过月影的手,掉在地上,竟发出金铁之声——却原来是鱼小环眼泪的聚魂之力到时间了,月影又变回了魂体。
这一声有如当头一棒,将月影心中那最后仅存的一点傲气,也震得烟消云散。
花玉娘愈发不耐,没好气的大叫一声:“鱼小环!”
鱼小环屁颠颠过来,此前被花玉娘踹出的脚印还在身上,脸上的粉却都要笑得掉下来:“掌柜的?”
“她身上的定魂失效了。你给她补一补!”
“好咧!”鱼小环爽利的回答,看了月影一眼,转头又看向花玉娘,一脸质朴:“掌柜的,她还是咱家贵客吗?”
“她这算是哪门子的贵客?”花玉娘瞟了月影一眼,自顾自的走开,只剩下余音袅袅:“以后她就是咱家的跑堂的,你把后续的事情都处理一下。”
“好咧!”鱼小环毕恭毕敬的目送花玉娘离开,这才挺起鱼胸,如一堵墙一般站在月影面前,像看几斤猪肉一般打量月影。
“胸无二两肉,瘦成这样,还怎么干活哦!”她老气横秋的抱怨,“掌柜的真是的!这样的人,留下来能做什么!我们花西客栈又不是善堂!”
她“哧溜”一下伸出了三尺长的,沾满口水的舌头,唾沫乱飞,朝月影脸上糊了过去。
月影恶心的不行,抱头狂窜道:“你干什么,干什么?别碰我,啊啊啊,我讨厌口水,啊啊啊......”
“小丫头,别好心没好报!我这口水是帮你聚集魂光的,可比眼泪好用多了,一次能撑上三天呢!”
鱼小环在她身后,锲而不舍的吐着舌头,口齿不清的边说边扫。
也亏了她,舌头伸出鱼嘴老长,竟然还能说话。
月影慌乱叫道:“之前不是用的眼泪吗,怎么现在变成口水了?”
“那怎么一样?”
鱼小环终于扫完,收回舌头。
她肥硕的身躯抖了几抖,累的气喘吁吁之余还不忘掐了个兰花指:“之前你是贵客,当然配得上我金贵的眼泪。现在你只是咱家的跑堂,那便也只能用口水了。”
月影认命的站在那里,嫌弃的扯了扯被口水糊得黏糊糊的衣服,无奈的问道:“小环姐姐,我们现在是要去那里啊?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水,能让我沐浴一下呢?”
鱼小环嗖的回过头来,一张鱼眼蓦的睁得老大,大声斥道:“你到这里是当伙计的,不是当小姐的!别一天到晚就想这要这个要那个!...”
话虽如此,她在念叨了半小时之后,终于还是停住,将月影领到了厨房,让人给她打了两桶热水,甚至还亲自用她那宽大的鱼鳍帮她拎到了房里。
“下不为例!”她得意洋洋,仿佛做了天大的好事,扶着圆得找不到的腰气喘吁吁出门。
月影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身子很累很重,脑子却像是开锅的水,翻来滚去翻滚不休。
自己离魂这么久,身体还正常吗,天这么热,不会过几天就烂成一坨污泥吧?爹娘肯定很难过吧?该怎么回去呢?花玉娘她到底知不知道呢?
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她就这样挣扎翻滚,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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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小环出门,转到后园,进了花玉娘房里。
花玉娘已经变回了本体,正蔫蔫的蜿蜒在地上,显得很没精神。她的本体和云谣一样,是只巨大的蛟龙。整个本体占了这层楼的几乎大半空间,显得庞大而矫美。
见到鱼小环,她仄仄的抬起脑袋,往榻上一歪,把她那长长的,燃着赤焰的长发轻轻一甩,几乎铺满了整张床榻。鱼小环随手在空中一捏,将水汽和星光凝成一把梳子,半跪在榻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梳头。
主仆二人都没用说话,只默契的自屋里往外,眺望深幽旷远的大海。
花西镇东接东海,西近冥海,北镇妖界,南壤大陆。
冥界统管各界的轮回大权,与各界并不接壤,却在各界都驻派了魂卫,以方便管辖处理各种身后事宜。
自从前任妖王云谣为了救人误入冥海,从此就被冥山公子封在那里。
冥界手上有了把柄,总爱时不时的闹点幺蛾子。逼的她这个前妖界王后,现妖界之主不得不镇守在花西镇这个妖界门户,转眼已有上千年之久。
大陆和东海那边都是仙民界,又称人界,据说是仙族与人族的后裔,大多都已失去仙力,变为普通人类,与妖族素来和谐共处,互有往来,不足为虑。
东海那一片坐落了各种修仙门派,其中最近的长明岛,有灵山数十座,就隐藏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岛上仙气萦绕,是封锁魔界,飞升仙界的六界重地之一,每年秋天,岛上都会有高人开坛讲法,广收弟子。
讲法期间,海中会升起一条只容一人的小路通往花西镇,又称海路。
每年海路开通之际,人界的每个集镇都会选出一个人,借道花西镇,前往长明仙岛求仙拜师。
如今正是海路将开之际,很快,那些人界的集镇就该定好人选,到花西镇准备走海路了。
花西镇一年一度的旺季,就要来了。
这些人都是人界和修真界未来的脊骨栋梁,万一在花西镇出点乱子,那问题就大了。
“这个时候多收几个和人族有共同话题的伙计,很有必要。”花玉娘自欺欺人的哼哼。
“小姐真是好心,明知这个生魂活不了多久了,还是收留了她。”鱼小环给花玉娘梳好头,又乖巧的帮花玉娘呈上几样点心,“她命不久矣的事,用告诉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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