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爹娘就生了她一个,从小就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
安家是月城说一不二的划地藩王,她又是安王爷的老来独女,长得又美,于是养着养着,性子便有些骄纵。
比如说,喜欢用最好的东西。
又比如说,要嫁最好的人。
月城女子十二三岁便开始定亲,十四五岁就可以嫁人,月影挑来挑去,拖到十六岁生日的第三天,送了最后一个闺蜜出嫁。
送嫁的前天夜里,闺蜜喝的醉了,开心的用大红丹寇的手指戳他,放肆笑道:“你看你终于有一件事不如我了,至少我成亲比你早啊!月城这个年龄的少年都差不多有婚配了,再挑下去,你就只能嫁个二手鳏夫了,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开心了!”
月影怒了。手帕相交十几年,她什么好东西都能记得给思懿留一份,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如今,思懿却在为觉得她可能会嫁不出去而高兴?
月影漏夜打马回家,偷了她爹的大印,一纸敕书下去,将思懿的未来夫婿调往边关,即刻上任。随即又趁大早,让丫鬟驾了几辆车去了月城书院门口,拦在门前,将书院现有的才俊都看了个遍。
嫁不到好人家?那她就嫁一个给她看看!
院门被堵,一众士子不能自由出入,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有一个模样尚可的士子郁愤不过,浑身颤抖,指着她鼻子怒声骂道:“你,你这是想要强抢良家少男!”
月影轻咬嘴唇,笑吟吟的看他:“对啊,好眼光!”
士子被她的直白噎到,又听月影在那说道:“不过你别担心,你鼻孔太大,眉毛太粗,我不抢你。”
士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的摇摇欲坠,另外一个士子忙上前搀住了他,摇头叹道:“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月影将他上下打量一翻,轻声笑道:“放心,我纵然是有辱斯文,可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这幅长相,和斯文并不沾边,不用在意。”
一众丫鬟闻言纷纷娇笑出声,笑得东倒西歪。
士子脸涨得通红,一口血没喷出来,指着月影,悲愤得颤巍巍的,似乎随时要倒下:“你,你这样目无法纪,我,我一定要告官!”
“法纪只说了不准强抢良家少女,哪有不准强抢良家少男这条?”月影愣了一愣,觉得士子的怒意来的有些奇怪。
法纪确实没有这条。她也并不是故意想要出口伤人,只是素来直言不讳,没人曾告诉她哪些是对哪些是错,是以她并不能理解士子的郁愤。
她愣怔了片刻,想起安王常说要鼓励进谏,于是赞道:“很有勇气,来人,给他让一条路,让他去见我爹。”
士子也是一愣,含恨喷道:“我是去告官,不是去见你爹!还说不抢我!你别想框我出去,然后抓去你家各种蹂。躏,想都别想!!”
他捂着脸,捂紧一颗柔弱又惶惶的心,伤心的冲回书院。
月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爹就是主管月城的王爷,见官当然就是去见我爹!再说,我是找个人当夫君的,为什么要蹂。躏?蹂。躏什么意思?长得不好就算了,脑子还有问题!这个人不能要,会影响智商,茯苓,下一个。”
下一个是个蓝衣小书生,长眉秀目,可就是有点呆,见到月影,摇头晃脑的便要去摸月影的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虽然我已有三房妻室,但并不在意多娶几个,走走走,他不愿意去见岳父大人,我却是很乐意的......”
被月影一拳打飞。
“喜欢妻妾成群,左拥右抱?有一个地方倒很适合你。”
月影咳嗽一声,叫来丫鬟吩咐:“听厨娘说府里猪圈缺只种猪,这位公子应该很乐意过去。你把他送进猪圈,关个几天!”
小书生面色惨白,被拖出去,挣着两手两脚在那哀嚎:“我***”
什么都来不及说,嘴已被一坨烂泥糊住。
从清晨看到日出,月影终于见到一个清雅眷秀的少年,像一道行走的月光,映亮了她的眼。她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凭着一腔孤勇,带着三分轻佻七分矜傲问道:“少年,你娶我可好?”
说话间,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紧张的颤抖——她虽然骄纵,可素来只是个窝里横,这样强抢良家少男的执绔举动,也还真只就是头一回,还是仗了七分的酒意。
少年回头看他,脸上的笑温润中带一缕狡黠:“好啊,那你跟我来啊!”
月影心中一荡,仗着自己人多,鬼迷心窍的就跟在了他的身后,绕过学子监后山,不知怎么便到了一座全新的月老庙。
这庙粉墙青瓦,雕龙画栋,气派恢弘,很是不凡。
少年径直拈了三炷香,衣袂翩跹的走到神像面前行了个礼,又示意月影过来。
月影一怔:“这是做什么?”
少年嘻嘻笑道:“成亲啊,拜天地啊,怎么,你不敢?”
“小姐不可!”
丫鬟们都惊呼起来,或喧闹或跳脚的围了上来。为首的大丫鬟茯苓大声斥责道:“大胆,你可知道我们小姐是谁?”
少年不说话,只轻轻的看向月影,眉眼盈盈,温柔中还带了三分挑衅。
月影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魔,笑道“有何不敢?”
言毕,推开丫鬟,真的陪他一起跪下,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阳光透过窗格,照在升腾的青烟之上,少年在蕴蕴光雾中对月影清浅的笑:“我们这样可就算是私定终身了,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了。我不是这里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我到哪,你就跟着到哪吧。”
月影在迷幻中总算还保持了几分清醒,清软说道:“那可不行,我们月城讲究个三媒六聘,你还没到我家提亲,做不得数。”
另外,我家的夫君,可是得入赘安家的。这句话,她藏在心底,却一时没忍心说出口。
“那有何难?你等我,我回头一定上你家提亲。”少年一愣,朝她微微一笑。
这笑清雅温柔,月影只觉心头有弦重重一颤,原本的不安烟消云散,几乎是瞬间沦陷。
她迷怔的点头,心间甜蜜,脸上却烧的绯红:“好,我等你。”
少年让月影在偏殿稍候,自己则进了内殿。
成亲这样简单,月影忍不住有些虚妄的空茫,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这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疯狂的事,偏偏做完之后却并不觉得后悔,只觉得畅快。
嫁什么人不是嫁,反正都要嫁,不如嫁个俊俏点的,起码不会看不顺眼。
只是总归宿醉一场,早上起得太早,她心中虽还有着豁出去的亢奋,身体却已开始困乏,忍不住抬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在这时,她发现上面供着的三幅画像里,正中一副竟和少年几乎有十成相似,这倒也罢,偏生他还穿了一件金红斑斓的风骚大袍子,正搔首弄姿,对着一众众生笑得一脸魅惑。
整幅画都像是“骚包”两个字的特写。
这个哈欠于是就收不回来了。
这,这真的是看到的那个清雅风流的少年吗?这幅画为什么会挂在这里?为什么他会穿成这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他呢?反正我们家有的是钱,别说他是个士子,就算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也要把他招回来养着。”
月影头脑发热,负气的想。
她忍不住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家里的丫鬟在门口守着,免得惊扰了贵客。月影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把画像轻轻扯下,卷了起来,塞进怀里。
自己的人,怎么能随便在这里对着别人笑的一脸荡漾。她颇有些理直气壮的心虚。
她在偏殿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少年。
丫鬟来报,原来内殿有个后门,或者少年早从后门跑了。月影大怒,让人再查,丫鬟却回报说书院已经放假了,现下空无一人。
难道是......被人捉弄了?
月影更怒,丫鬟却说,她这次闹得实在厉害,王爷震怒,已勒令王妃带人前来抓她,据说要回去关上好一阵子禁闭。
月影心中一黯,酒气渐消,心中那点孤勇终如漏气的皮球般泄了气,忍不住有些意兴珊阑。
她呆呆看向空茫的大殿,揉揉发涨的太阳穴,疲惫的想,明明是闹剧一场,偏偏自己怎么就会有些伤心。
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月影耳尖一颤,惊喜回头,却惊诧发现,偏殿另一幅画像上的大胡子神仙竟凭空出现,跨着一匹马,惊雷般的马蹄声声声踩踏在她的心头。那神仙见到他,野草一般的大胡子一翘,露出一个被亵渎的恼怒神情。他袖子一摆,伸出五指朝她使劲一抓,转眼,一卷画就自己从怀里往他那边飞去。
众目睽睽之下,月影只觉得非常尴尬,她忍不住用手去抓,只觉得白光一闪,竟然已三魂六魄离体。躯壳就那样软趴趴的瘫在车里,只剩一个抱着画卷的魂体飘在空中。她大惊失色,可不管她按什么样的姿势重新往里躯壳里躺,也穿不起来了。
她清楚的看到,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尖声中,她娘嘶叫着扑喊过来,抱紧了她,如一匹孤狼一般,嚎嚎大哭,撕心裂肺。
“月儿,你醒醒,你醒醒!”
哭的真难看,脸上的妆都花没了。月影心想,原来我娘也有白头发了。
眼睛一酸,突然就有些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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