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016

小说:东风之眠 作者:燕不学
    苹果树、杏树和橡树葱葱郁郁密布于城堡后方,缓缓爬上洛肯山脊。林地间匍匐着及膝的灌木丛和阔叶藤蔓,鲜少看得到裸|露的岩石,它们总是被苔藓、石蕊覆盖。

    虫子落在后颈狠狠叮咬了一大口,安摩尔用力摆动手臂,试图赶走那对想在她手腕安营扎寨的飞蚊。

    脚踝也有不同程度的刺痒。

    似乎是绊到了地藤,又像是一条湿滑细长的冷血动物游过脚背,安摩尔打了个外表看不出来的寒颤。

    夜露浸湿长袍,沉甸甸往下坠。崎岖坎坷的山路未能缠住召唤师。

    小鬼头的体能好得出人意料,行进速度非常快,仅次于山狸化形的高个少女。后者抓着垂挂的藤蔓便能荡去十几码开外。

    瑟吉欧、拉法奇以及巴登堡的沙西耶统统被甩在后方。

    银月光辉无法渗透密匝枝叶,幽暗神秘的丛林时而响起诡秘的簌簌声。

    召唤师的手杖提供了光源,但仅限于十码范围。

    迫于指令,安摩尔紧跟着召唤师,但这不妨碍她偶尔消极怠工。

    她有意识放慢速度,在白色柔光快要离开视野时再追上去。

    到了和高个子少女差不多高的巨石前,召唤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从苹果树间慢悠悠现身的安摩尔,神色沉郁。

    她身旁站着两只哈夏。

    和它们相比,安摩尔的速度太慢了。

    山猫趴在巨石上,“喵呜喵呜”地叫着,看到安摩尔,她伸长手轻拍召唤师肩膀。

    唔,看她五指蜷起的形状,或许称其为前爪更恰当。

    待安摩尔跟上,召唤师拨开山狸的爪子,拎起长袍下摆,转过巨石。

    后面是二十码见方的沙砾地,山涧被它劈成两半,隐入丛丛草木。

    安摩尔遵照召唤师的指令站在巨石前,右侧肩胛骨顶着一截凸出的石头,正好给她提供支撑。

    召唤师也找了块石头坐下歇脚。

    等后面三个人到场,草丛间溜出一串山地鼠。小老鼠比成人手掌长,比拉法奇的脚掌短一些。

    安摩尔数了数,总共有九只。

    它们合力抬来一块四尺长的石板,摆放在空地前方。接着,又井然有序地搬来十几只小石头放在石板四周。

    两只山地鼠坐在石板两头。

    其余七只则在送上了山果和龙葵后,分散立在空地上。

    “这是……”瑟吉欧讶异地抬高声调,“不可思议。”

    “没错!”沙西耶激动地叫出声,“就是当时的宴会厅。”

    他指着那些站在不同位置的山地鼠,“领事提到过他喜欢哈夏都在他视野范围内,但他为了照顾我,让那两只站在角落里,因为它们太老了,影响食欲。”

    用小老鼠还原当时场景,召唤师的这招令人惊叹。

    安摩尔也提起兴趣,动用仅有的控制权调整了下姿势,让整个后背靠在石头上。

    她刚站好,右耳忽然感受到一阵异常气流的吹拂。一颗硕大的脑袋从上方悬吊下来。安摩尔在心里尖叫。

    脑袋的主人呲牙一笑,轻巧地落在地上,是那名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的山狸少女。

    她的头发是和召唤师相同的深色,更蓬松。毛茸茸的脑袋凑在安摩尔颈窝间嗅来嗅去,喷出的气息温热强劲,带着猫科动物的味道。

    阁下以为自己真的是山狸吗?

    安摩尔浑身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她很不喜欢肌肤接触。尤其是在没有行动自由的情况下。

    少女凑近安摩尔耳边喵呜低语,几个含糊的单词夹杂在猫语间。

    “Ish la parche.”

    语毕,她起身俯望安摩尔的双眼,瞳孔缩成一条细缝。

    忽略甚于精灵的身高,单从长相来看,她比召唤师还稚嫩些,约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安摩尔悚然一惊。

    她说的是和小鬼头同种语系的语言。

    不会有错的,她是人类,不是斐兰-林德召唤出的神奇魔兽。

    ——纯粹野性德鲁伊?

    安摩尔用眼神询问对方。

    德鲁伊教派分支繁杂,运用自然力量的医者、诗人、占卜者、操法者皆可自称为德鲁伊教徒,但也都保持人型。能化身动物的纯粹野性德鲁伊仅存于传说。

    艾尔尼拉也曾吸引来德鲁伊教徒,他们亲近自然,对所有生物一视同仁,不分智慧与否。

    安摩尔对德鲁伊的印象则停留在“非常优秀的园林艺术家”上。母亲慷慨赠予了他们一片林地,短短十几年,德鲁伊便把林地变成梦幻庄园,连精灵园艺师亦自愧弗如。

    少女噘嘴看了会儿安摩尔,大概是等不到回答,发出一声愠怒的低吼,手脚并用爬回召唤师膝旁,拿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召唤师的腰腹。

    召唤师毫不客气地用手杖戳她腹部。少女不情不愿曲起腿,换成较为像人类的坐姿。

    还不忘冲召唤师龇牙咧嘴做鬼脸。

    “……”

    安摩尔木然地将目光移回石台。

    分神和少女打交道的片刻,石台两端的山地鼠各吃掉一颗栗子。

    沙西耶不自觉啃起指甲。

    “就一盘开胃沙拉。”他说,“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他所说,右边的那只忽然仰面倒下,一动不动。

    对面那只胖山鼠用后肢撑起身躯,两只前爪攥在一起,吱吱叫着。

    没错,扮演默多克的山鼠也是只罕见的肥胖症患者。历数一百多年的穿梭与游历,安摩尔从没见过胖得这么夸张的老鼠。

    “看吧!事实如我所言!”沙西耶勋爵丝毫不介意山地鼠扮演自己,冲着拉法奇的耳朵吼道,“我是受害人。”

    拉法奇嫌恶地偏过头,冷冷道:“苦肉计。”

    人类的大喊大叫,山地鼠演员充耳不闻。扮演默多克的胖鼠转到沙西耶旁,吱吱叫了几声。就算无从考证,联系场景,不难猜出它是想唤醒沙西耶勋爵。

    “活灵活现。”瑟吉欧笑出声,“绝妙的演绎。”

    召唤师竖起手杖,示意观众安静。

    少女手脚并用爬到空地另一侧,代入双塔城堡宴会厅,那是窗户的位置。

    她伸长腰,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变身山狸,然后——

    凶猛地扑向散立在四周的山地鼠。

    瑟吉欧和沙西耶勋爵不约而同迈过脸,不愿看到将要发生的血腥一幕。

    唯有拉法奇神情肃穆,视线牢牢地锁定默多克鼠。

    扮演默多克的胖鼠像是吓呆了,僵立原地。

    草丛里钻出另一只山地鼠,爬到后方,也就是会谈区沙发的位置停下,向默多克鼠挥挥前爪。默多克鼠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拥抱了它。

    而那只新山地鼠在默多克鼠头上拍了下,默多克鼠訇然倒上沙发。

    之后,山狸吐出小老鼠,和杀人凶手前后脚从窗口逃出。

    (附带一提,演员们鼠身安全无虞。)

    “大人……”瑟吉欧疑惑道,“凶手是谁?”

    “还用说吗?”沙西耶勋爵意有所指地看向拉法奇,“肯定是默多克领事的熟人。”

    没错,根据山地鼠还原的场景显示,默多克主动拥抱了凶手,这表明他和凶手的关系非比寻常,对方是他信赖的人。

    在沙西耶第二次暗示他是凶手时,拉法奇开口问道:“大人,我不明白,凶手去哪儿了?”

    召唤师用法杖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

    所有的山地鼠排成一排,齐齐指向东方。

    拉法奇迟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凶手逃去东边了?”

    斐兰微微颔首。

    沙西耶急切问道:“是七尾屿派出的猛禽达卡玛,对不对?”

    拉法奇打断他:“别忘了,贵邦亦在东部。”

    地图显示,斯丹莫位于克里比北方居中的位置,东部沿海唯有巴登堡一枝独秀,七尾屿在巴登堡东北角,勉强算得上半岛。

    “二位大人,请原谅我多句话——”瑟吉欧出面做老好人,“凶手与领事先生相当亲密,他只是逃去东方,并不一定是东方派来的。”

    拉法奇和沙西耶看上去并不认同他的意见。

    斐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法杖准许山地鼠演出团谢幕离场。

    她对待帕拉朵和这些人的态度存在微妙差异。同样的肢体语言,在帕拉朵那里更热切些,但在拉法奇、沙西耶等人面前却有一种上位者的自矜与高傲。

    小鬼头分得清真情假意嘛。安摩尔又调整了下姿势。

    不知道召唤师还要在这里耗多久,安摩尔感觉自己快饿晕了,只好尝试用目光和意志力将石台上的栗子、龙葵转移到咕咕作响的饥肠。

    山狸耳尖一动,停下舔舐自己光滑水亮的前肢皮毛的动作,伸爪扒拉召唤师的衣袍。

    召唤师拿杖尖戳了山狸一记,但山狸固执地摇头往后缩——再过不久安摩尔会了解到这动作表示山狸不愿变回人型。

    山狸退到安摩尔脚边,忽然纵身一跃,用双爪结结实实勾住两侧肩骨,后肢在安摩尔腹部蹬了两下,确保和她视线平行。

    猫科动物的眼神比指甲更锐利,几乎要穿透她的灵魂。

    ——下去!快下去!我抱不动你!

    安摩尔用眼神传递出警告。

    山狸毫不退让。

    “Ish ma ladi parche?”

    人语夹在喵喵呜呜的猫语间,但结尾的上扬语调清楚表明这是疑问句。

    斯丹莫的拉法奇和巴登堡的沙西耶仍未停止争执。察觉到异常的只有矮人瑟吉欧。

    他有意识地引领拉法奇和沙西耶陷入更深层次地争吵,避免他们向山狸和哈夏投去半点注意。

    ——快下去……我真的抱不动你……

    安摩尔挣扎了下,轻微动作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日来的饥饿和跋涉早已耗光了她的精力,她不是哈夏,没有哈夏无穷无尽的活力和生产力。

    “……好饿!”

    印象中,她哀嚎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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