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西耶勋爵在酒神节最后一天的清早递上拜帖。
经过旅馆老板帕拉朵转送到斐兰-林德手中,是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
召唤师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安摩尔完全能够理解。
酒神节的最后一天,斯丹莫万人空巷,原住民及游客纷纷赶去与蔷薇府一街之隔的中心广场,参加酒神节闭幕庆典。
午后刚过,广场便是人山人海,即使有哈夏为召唤师隔开人群,沸反盈天的喧闹一度让召唤师竖起耳边的小绒毛。
而后,她再度我行我素地丢下向导瑟吉欧,近乎溃逃地返回诗人与石头旅馆。
召唤师前脚踏进旅馆,从帕拉朵那儿接过拜帖,收到消息的沙西耶勋爵便匆匆赶来,与她先后进入旅馆大厅。
“阁下……斐兰阁下!”
生怕斐兰-林德转手把拜帖丢进垃圾桶,沙西耶嗓门奇高。大厅边角的三五个客人闻声兴起注目礼。
召唤师抬手摸耳朵,不过倒是遂沙西耶勋爵愿望,停在楼梯口的吧台旁。等他一瘸一拐追到跟前,才踏上楼梯。
权当是应允此次拜访。
沙西耶松了口气。
由勋爵领头的巴登堡贸易团和斐兰-林德同一天来到斯丹莫,目的明确,为巴登堡带回更多哈夏。
即便对圣灵协会及其传奇创始人无感,但见识过哈夏日夜不休修建防御工事——令人惊叹的是它们比活人奴隶做得更好——以及计算下来比雇佣工人节约将近半数的经费,沙西耶勋爵很欣赏哈夏,也能理解巴登堡大公迫切需要哈夏的心情。
巴登堡头几年跟斯丹莫的交易仅限书面往来,鉴于斯丹莫的供货量,大公或许认为文字无法完全表达诚意,故而特派贸易团前来。
促使大公选中沙西耶做代表的原因无他,贸易团组建前半个月,斯丹莫蔷薇府把一大批优质货源卖给了巴登堡的对头。
但同时圣灵协会仍持续着和巴登堡的交易。
亦即,斯丹莫的一半货源由圣灵协会卖给巴登堡,另一半由蔷薇府卖给巴登堡的敌人。两头赚钱。
蔷薇府要讲究外交贸易的从一而终,可中立的双塔城堡全无约束,对城堡及其所属的圣灵协会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桩生意。
即便细想下来有什么不妥之处,蔷薇府和双塔城堡也可以分头操作,互不影响。
总而言之,沙西耶勋爵此次任务重大。他得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和斯丹莫签订独家协议。
他本在和前议员克洛斯私下达成协议后,通过克洛斯攀上协会驻斯丹莫领事,不料斐兰女士正好回归。
擒贼先擒王适用于战场,在贸易场上他可不敢轻易尝试。于是勋爵故意贬低斐兰女士的能力(不过在他看来,斐兰在蔷薇府露的那一手确和幻术无疑),借此麻痹克洛斯,试图通过他先攀上默多克领事作为备选方案,继而正式拜谒斐兰-林德。
但沙西耶勋爵万万没想到功亏一篑,中途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不仅差点给杀人犯打了掩护,已经搭好的两条线死的死,残的残。
商场果如战场,战术一样适用。沙西耶后悔莫及。
幸而斐兰女士尚在斯丹莫。
召唤师照例在她最近钟情的露台会客。
露台两侧早已点上节庆火盆,带来光亮的同时,也驱走了黄昏突降的凉意。
“希望您能理解,鄙人是被克洛斯前议员蒙蔽,绝无半点冒犯您的意思。”沙西耶放直疼痛难忍的伤腿,仔细观察召唤师的神情和动作。
从默多克、拉法奇等人那里得知斐兰女士少言寡语,脾气古怪,沙西耶临阵磨枪,准备了一大堆溢美之词用以暖场。
但召唤师兴趣缺缺,沙西耶勋爵迅速切入主题,“巴登堡担负沟通北方农场和南方诸岛的要任,屡遭外邦觊觎,近来……”
他适度倾身靠近召唤师,机警地观望四周,然后降低音量,“上个月七尾屿不知从哪儿请来猛禽达卡玛,企图攻破巴登堡防御。我们遇到了危机,女士,一旦巴登堡被攻破,整个北方岌岌可危。”
勋爵幽幽叹息。
心不在焉的安摩尔在听到猛禽达卡玛时心头一跳,回想起差点被上万只陆龟和灰鸦碾压的恐惧。
“若是贵协会能将斯丹莫所产哈夏拨于巴登堡……”勋爵的注意力被召唤师身后那只眼光闪烁的新鲜哈夏吸引了,他用余光关注哈夏,继续向召唤师道,“毋论多寡,巴登堡照单全收。”
斐兰-林德换了个惬意的坐姿,手里把玩着那顶不适于夏季佩戴的针织软帽。
沙西耶等待着。
寥落星辰散落于夜幕时,召唤师放开她那顶不离身的帽子,召来纸笔写下「我知道了」,然后让两只哈夏护送沙西耶勋爵出门。
沙西耶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代表着圣灵协会将倾斯丹莫双塔之力支持巴登堡。
他拿着那张斐兰-林德慷慨赠予他的纸条,在旅馆门口默立半晌,转而去城外。
三两只乌鸦追随着他,在他未曾察觉的高空。
****
安摩尔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深沉的睡眠和失去意识相似,却有本质的区别。
安摩尔依稀记得梦境的零星碎片,只是它们过于凌乱,凑不成章。
月光透过窗台铺洒了半个卧室,勾画出召唤师稍显稚嫩的五官轮廓。
血月似乎无法越过天堑,照亮东域夜晚的唯有清冷银月。
沐浴在银色辉光,召唤师看上去宁静祥和。只是膝盖蜷贴在腹部的姿势为这份安详添加上些许不安的意味。
“Torem.”
召唤师口齿清晰地吐出单词,声音和她外表差不多,很年轻。
和惊醒她的梦境尾韵别无二致。
她不是无缘无故醒来的,安摩尔心想。
床至少有六尺六寸,因此两个人面对面并排躺并不显得拥挤,还算得上宽敞。
留意到当前位置,安摩尔条件反射地弹开,结果“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Torem,praceperat qued?”
语速陡然加快,含糊不清地滑出唇舌。
和瑟吉欧说的克里比语迥异,凭区区几个模糊不清的单词,安摩尔仅能辨识出这是比上个历法时代更古老的语种。
至于什么意思,她暂时无法解读。
小鬼头——
顶着“斐兰-林德”名号的召唤师原来不是哑舌。
她扒在床沿轻轻喊了一声“斐兰”。然而召唤师只是微蹙眉头,稍后,翻身面向墙壁。
安摩尔轻手轻脚爬上床。印象中,召唤师通常会把控制哈夏的水晶召唤石放在枕头下面。
召唤师新换的睡姿让她只沾了一点点枕头,这对安摩尔十分有利,她伸手摸进去。
安摩尔记得召唤石的颜色和往生者眼眸的颜色一致。
那么控制她的应该是那枚黑色水晶。
掏出一颗绿色的,再掏出一颗灰色的,接下来是一颗黄色的。
不是,不是,都不是。
扒出了所有召唤石,依然找不到那颗黑水晶。
安摩尔干脆面朝下趴在柔软丝滑的床单上,手臂伸长的程度足以够到另一边的笔记本。
枕头下空空如也。
黑水晶消失了?
安摩尔难以置信。
身旁传来细微动静,安摩尔心里一咯噔,扭头便迎上了召唤师那入夜后转为深蓝的双眼。
安摩尔一骨碌爬起来,“听我说。”
召唤师还有些没睡醒的怔忪,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从天真的神态来看,她的确还是个小女孩。
“我是……”
看到哈夏张口,召唤师目含期待。
可就在那时,突如其来的未知咒语扼住喉咙。安摩尔哑口无声。
安摩尔从精灵语翻到通用语再到矮人语,翻遍了每种语言能表达愤怒的所有词汇,把它们用眼神表达出来。
召唤师耐心等待片刻,没等到下文,于是像安慰婴儿似的拍拍她的背,拿过笔记本写下一行字:「哈夏不会说话」。
安摩尔懒得在心里辩驳一句我不是哈夏。她想的是为什么召唤师明明会说话,却一直要扮作哑舌呢?
召唤师重又躺下,一只手搭在安摩尔后背上,正是心脏的位置。
记忆的碎片浮现出意识之海,安摩尔记起来了,最近召唤师入睡前都会让她守在床边。但为什么今天她醒来时会在床上……
望着召唤师的睡颜,安摩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床的吸引力虽比不上食物,但毕竟是近水楼台,她顺势躺下或干脆依照召唤师指令做一个等高人型玩偶不无可能。
头一沾枕头,安摩尔沉沉睡去,这次是入睡。
召唤师的手放在她后心,一夜都没有拿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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