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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昴那边同学的反馈出乎韩津意料, 来得分外及时。
一周后的同一时间, 俩人还是坐在床上,挨着头看手机。
消息内容是关于林善的个人情况, 虽触及不到极其隐私的方面,但对于时隔一年未获取联络的韩津来说,里面每一个字都相当有价值。
据同学间的侧面了解,她在大一这年很低调,往来的朋友仅限舍友, 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学习上倒是很认真, 专业内名列前茅还拿过奖学金。
除此之外,韩津特意提到的感情状况,里面也有交代,还算让人舒气, 过去一年她一直单身。
“看来不是移情别恋啊。”齐昴自行做着阅读理解。
还得求人办事,韩津不好翻脸, 嘴硬道:“谁说她移情别恋了,本来就是闹别扭。”
齐昴别有深意地笑:“这别扭闹得够久,都冷战一年了还没结束,肯定是你犯了严重错误。”
韩津不理会他, 专注地看着手机,这个做调查的同学事情办得不错, 最末端还附了林善的手机号。
乍一看, 就不是他熟记于心的那个。
怪不得没人接, 果真是换号了。
韩津当即将反馈的所有文字发到自己手机上,然后他再慢慢看一遍,最后盯着那串新号码瞧,几秒默记。
“不赶紧打一个?”齐昴看他发愣,提醒道,“时间宝贵,很快就没机会了。”
韩津当然知道时机难得,他过去一年无时无刻不盼着她给回音,如今最大的希望握在手里,他反而不敢贸然冲动。
他深知冲动的后果,或许失望太久,已经不敢轻易奢求。
即便通了,他能说上什么,表示歉意还是传递思念,她会给他这个机会吗?而她又会说些什么,仍旧是那些话吗?仅这样想心又真实抽痛着。
“不打了。”韩津将手机扔到一边,苦涩自嘲,“想不好说什么。”
齐昴笑看他:“平时那么想她,现在反而想不出话来?行吧我教你,你就说‘我还喜欢你,每天都在想你’,就这样别的都不用说,保准奏效。”
韩津瞥他一眼:“空想那么容易,你没谈过的教我?”
“我们宿舍一哥们,就这样对他女朋友说的,那女的在那边哭得稀里哗啦,然后隔了没多久就亲自过来看他了。”
听着的确让人心动,但那是情侣间的小吵小闹,只要心中还想着彼此,一方主动便能破冰,并不算多困难。
论厚脸皮的程度,他自信能压过任何人,也知道面对她怎么施展。
关键是他与她之间不是普通别扭,那隔的是父母辈的血海深仇,他被夹在中间身不由己,当时没有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已经让他错失一步,如今再谈更是于事无补。
韩津不知怎么跟齐昴解释,这不是三言两语哄着就能解决的事,他愿意将所有脸皮扯下来任她踩,那也得她掀开眼皮肯看过来。
她屏蔽了他所有的联系,连句话都不让他说,等于是不想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绝情到这一步,才是最令他无可奈何的。
“我不需要她过来看我,也不需要她哭诉说想我,宁可跟我发泄一通,我心里会好受点。”他现在的确只剩这么点期望了。
无比颓败的语气,令齐昴升起几分同情,同时第无数次发起好奇心:“你们之间究竟什么矛盾,让你这么没自信,看你也不像是个怕女人的。”
韩津以往对此都缄默不语,这回兴许压抑到极点,忍不住向人倾吐的欲望,便反问他:“如果我说我爸间接害死了她妈,你相信吗?”
齐昴明显吃惊愣住:“真的假的?”
韩津很快后悔,因为那并没让他好受,疲于应付:“真的。”
“你爸这么坑你?”
齐昴说完突然间悟过来,有一回撞见韩津跟他爸通话,表情跟口气都很差劲。
既然提到人家的伤痛之处了,他也没再多问,安慰地拍拍韩津肩膀,“还年轻呢,不怕事。”
韩津闷头喝水,手掌扶额说:“这是大事。”
“既然你觉得是大事,那就赶紧趁早跟她说,否则再来个一年,万一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搁她面前什么都不是,喝西北风去啊?”
韩津口腔内含着水,怒瞪他:“她才大二,哪来的孩子!”
齐昴近来很少看到他动怒,为了逼他上前一步,干脆火上浇油:“怎么不可能,你没上大学不知道,上课时候搂搂抱抱没人说,学校附近还都是开房胜地,别说我思想污,我有几个朋友都把别人肚子搞大了。”
韩津眼皮一跳,眼珠子快要瞪出来,脸色很不好看,又兀自镇定:“她不是那样的人。”
齐昴继续说:“你就算洁身自好,也难免被人勾搭,更何况能让你惦记这么久的,相信别人眼光也不会太差。”
尽管知道齐昴说话刻意,韩津还是郁闷无比,他对她一无所知,哪里能肯定她没有变心。
她在那个环境里,身边尽是同等优秀的人,但凡出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追求她,就能更快忘了他吧。
在那一瞬,韩津内心产生了低落的自卑感。
很快,联络时间结束,即便想打也打不了,多想无益,他继续投身于魔鬼训练。
接下去两周,韩津在每日的午夜轮回间,渐渐又想明白了。
再次等到联络时间,他早早找到齐昴,夺过他的手机打开。
“唉,我还要先给我家里打电话呢。”
韩津将自己的扔给他:“用我的打。”
齐昴收起不满,头凑过去看了片刻,笑一笑:“这回没反馈,别等了。”
韩津没有在意这个,调到拨号界面,将他脑袋拨开,自己往安静的地方走,“我用你的号打,回头别骚扰她。”
知道她的号码没用,看见是他打的仍然不会接,所以韩津才找了齐昴的,跟林善那个号属于同城,起码不会让她疑心。
同一时刻,林善正坐在宿舍里,手心捧着那只旧手机,心不在焉地转动。
已经两星期没有他的来电了,也没有任何发泄短信,不知道他这一刻在干嘛。
她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一面忽略他的所有主动,一面又期待接收他的消息,再也没有更纠结矛盾的时刻。
正叹了口气,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
林善一时失手,心中狂跳,很快又被失望盖过。
响起的是她的新号,拿过来一看,陌生号码。
林善对这种号码很犹豫,大致感觉上会是推销,外加她现在专心等着另一个,没情绪接听,所以按了挂断。
安静后没多久,那号码再次打了过来。
这回林善拿过来认真瞧了眼,或许是要事,她接起来:“喂?”
对方没声。
她连续喂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怕是恶作剧,林善烦躁得很,刚要拿下来掐线,那边传来一声低哑的轻唤:“林善。”
林善举手机的动作僵了僵,重新贴回耳边。
“林善。”他再次低喃,这回语声柔缓,情意浓浓,带着远方隔绝一年的念想。
林善微张着嘴,怕发出声音控制不住,极力屏气用手捂住,眼睛眨了两下,便有润感席卷。
似乎知道她在默听,他改成以往的亲昵称呼,继续侵肆她内心:“小善。”
尽管牢固了一年,她以为变得足够硬,但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筑起的心墙仍是瞬间坍塌。
他什么也不用说,仅仅是一声声喊她名字,就能令她泪眼决堤。
听见话筒内走漏的吸气声,韩津便知道她有反应,只是她连这一点都不施舍予他,他有这么令她憎恶?
韩津深深吐气,握着手机头靠墙壁,闭上眼咬咬牙,说了句:“我做不到。”
一年后,他才亲口回复她当初的话。
的确,试了一年,他全身各处都在抗拒,告诉她做不到,非但忘不了反而更想她。
他承认自己是失败的,面对她的果断,自己远远比不了。他下不了决定,所以出口刹那,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口吻在说,顺便祈求得到她宽容谅解的机会。
那边仍然很安静,连一声换气音也没有,他巴巴地竖耳听着。
过了许久,终于等到她出声,说得很快:“你好好的。”
然后,是电流被掐断的忙音。
一切重新归置沉默。
韩津缓缓将手落下,喉间的苦涩吞咽下去,他仰头睁开眼,眼底一片清亮水光。
……
林善挂掉手机,便埋首伏在桌前,再也克制不了,肩膀一颤一颤,轻声抽泣,喉间哽咽不止。
她以往不曾哭过,最多心情烦闷,一个人呆着默默做事。
这一刻她承认,要忘掉他,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室友们都不在,她将眼泪释放地愈加彻底。
等收拾好情绪,已经是一小时后。
宿舍外有人敲门,林善开门请入,班长递给她一张表,上面是通告须知,需要代表人签名。
林善情绪未明,接过来麻木地签上,然后递回去。
班长拿着要走,立刻又反身回来,惊疑地看着纸问:“你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林善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直到班长递过来指示,边瞧边问:“林津是谁?”
林善张张嘴,这才醒悟过来,无法解释,赶紧拿笔重新修改。
……
韩津后来没再给林善打过电话。
不是不想,而是那一次似乎耗尽了他的无尽勇气,多做多令人厌恶,他自愿退一步,给彼此间留一方余地,供他空茫待望时自我安慰。
临近来到部队的第二个新年时,有一次全员写家书的时机。
去年韩津不兴这一事,当时还处在暴躁的边缘,跟韩齐深的通话不欢而散,所以一字都欠奉。
今年他见周围战友们喜笑颜开地去要纸笔,在里面尽情倾诉思念之情,他内心情绪顿起,也跟着坐下去写。
他计划写两封信,一封给韩齐深,一封给林善。
虽然他老子做了错事,但在生他养他方面,没有任何亏待,报一句平安是基本孝道。
他在信笺上写了两句话。
——我一切安好,不用挂念。你万事想开,知错要改。
能想到对方收到信时,会是怎样一副面孔,他轻轻哼嘲,不多在意。
紧接着,他又开始想着写给她的措辞。
牙齿咬着笔帽,韩津思索的眼神飘到隔壁,一个毛头小子正在写情诗,可恨的是文采还很不错。
韩津歪着身子,饶有兴致地凑过去问:“兄弟,能帮忙想几句吗?”
对方见他眼神钻到字里行间,立刻用双臂覆盖住,脸红忿忿:“你怎么偷看呢?”
“我写的没你好。”韩津放低姿态,舔着脸央求,“就想两句话,晚上我帮你洗衣。”
对方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公:“就洗一天?”
“那你还想怎样?”韩津努力克制翻脸的冲动。
“至少得洗一个星期吧。”
为了那浓情蜜意的字句,韩津忍着没有抬手拍人,咬牙应允:“帮你洗一星期。”
对方很快想了两句送他,韩津照着写了一遍,写完怀疑露出破绽,又反复在心底念了几遍,越嚼越不对劲。
他一气之下将信纸捏皱,他妈的怎么这么恶心,他自己都看不下去,等她收到不嘲讽作呕就怪了。
隔壁那毛头小子见状疑道:“你怎么回事?不写了?”
韩津踢开凳子就起身:“爱写你写去,什么年头了,还写情诗,你以为人人都吃得下你写的?”
态度来了大转变,对方莫名其妙:“还求着你了,唉你别走,刚才说好的洗衣服……”
韩津把捏皱的纸团扔给他:“睡着吧你,梦里洗衣服去!”
走到外面,冬日阳光普照,韩津心底空空。
他还能说点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在她看来一文不值。
经过一处宣传栏,韩津偏头看向橱窗内,里面贴着数张军体照,其中刚好有以他为主体形象拍的一张,这是当时某次训练,有领导过来视察,因此被长期贴在了这儿。
此刻眯眼瞧着,这上面的自己外精神,五官也很鲜明,看着就像是为个人所照。
韩津停下脚步,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到,他伸手摸进了里面,迅速将那张照片揭了下来。
……
过年对于林善来说,与平时无异。
除夕夜任媛有来邀请,让她过去一起吃饭,说家人都很欢迎她。
林善买了点礼品,上门做客。
享受一时的热闹,很快又回归沉寂。
新学期开学后一个月,一次课间,同学们转手着一封信,最后交到她手上。
“信压了挺久了,一直放在学院楼下,你怎么不去看呢?”
林善诧异,看着来信的省份没有多说,将信封夹在书页内。
两堂课在脑中恍恍惚惚过去,课后林善第一个奔出去,跑到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她开始拆信封。
里面摸着很薄,她预料没多少东西,却没想到拿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军装照。
照片里的人戎装焕发,身姿笔挺,五官硬朗,眼神坚定,气质与以前全然不一。
她内心感到震撼,扑面而来的,仿佛是他转化为忧伤的眼神;盘旋耳际的,似乎是他说的那句“我做不到”。
她目光定定看了许久,翻到背面,赫然是他手写的字。
“出去就找你。”
……
林善二十岁生日,恰好撞上新学期开学。
以往几个高中同学尚在同城,任媛组织起来一块给她庆生。
林善默默接受安排,与他们一块吃喝娱乐。
这几天她总是魂不守舍,在网上的军粉圈刷了不少信息,看着一拨拨的军人退伍,她知道内心在期待什么,又不断警告自己应该清醒。
一杯轻度酒下肚,她头晕脑胀心绪混乱,似是有意让自己醉,目光有些看不真切。
任媛知她心情不好,扶着她起来,打算送她回家。
林善摆摆手:“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回头记我账上。”
其中一男同学见状,主动请缨:“我顺路送你吧。”
任媛知道男同学对林善向来有意,顺水推舟做了人情:“那正好,你送她安全到家。”
回去的路上,街灯骤亮。
林善没管男同学,自己一个人走着,对方开口搭几句话询问,也被她有意转开。
男同学并没有气馁,一路护送她到公寓附近。
林善不想对方知道她住在哪,故意走到错误的方向,转进一条巷子里面。
她手扶着头,走了几步准备将人支走,正要开口说什么,抬头瞥见巷子的前方尽头,站着一个模糊人影。
对方发出一声轻斥,然后渐渐朝他们走近。
他一步一步,走得慢而稳,脚步声踏在巷内,似能传出重重的回音。
路灯的一方墙下,那张脸被慢慢照亮,直至彻底浮现在眼前,她才惊觉这副魂牵梦萦的面孔是谁。
他半肩搭着迷彩外套,脚蹬一双军靴,在离她两米外站定,踩墙挡住去路。
开口便是嘲弄:“怎么着?我不在这两年,你还找上备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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