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是个香艳的梦境,徐绵却生生被吓醒了。
不止吓醒了,甚至还吓吐了。
侍女白檀进来时,徐绵正扶着床边的一张几案干呕,汗湿的乌发贴在两鬓,满脸通红,虽然并不曾真正吐出些什么,可是模样也够狼狈的。
白檀一边为她拍着背,一边不过脑子的问道:“好好的娘娘怎么吐起来了?难不成是有身孕了?”
“胡说什么?”徐绵难堪的剜她一眼,真是缺什么想什么,这丫头满脑子净惦记这个吧?
白檀醒悟到自己失言,忙吐了吐舌头,抱歉的道:“婢子不是有心的。”
不怪她下意识往那方面想,这宫里哪一处的下人不盼着自家主子能尽快怀上龙裔的,她敢保证徐绵也是这么想——只可惜,自家主子枉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入宫至今却还是个小小的选侍,真不知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徐绵懒得去细究她脑中那些飞黄腾达的念头,接过一杯清茶漱过口,倦倦问道:“几更了?”
“约莫四更天了,主子可还要歇一歇么?”白檀答得很快。
胃里实在不舒坦,再睡谅也睡不熟,徐绵疲惫的摇头,“不用了,你扶我起来梳洗吧。”
匀面之后,徐绵对着镜子出了会神,方记起眼前的大事来,“等会儿随我去贵妃宫中请安,别误了时辰。”
白檀答应着,不免多嘴问上一句,“主子不是向来不与江贵妃往来么?如今为何委曲求全?”
自家主子位分虽低,却素来心高气傲,向来看不起这位罪臣之女出身的江贵妃,每常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今日偏偏转性了?
徐绵唯有苦笑,她哪有那个资格瞧不起谁呀,更何况江清月的造化远不止此,别人将来可是要成为一代太后,名垂史册呢!
足足费了两天的功夫,徐绵才弄清楚自己穿进一本书里的事实,无巧不巧,正是她先前读过的一本大女主爽文《清月传》,只可惜她没有福气成为女主,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女配而已。
可是炮灰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啊!在这本书里,原身的作用就是用来衬托男女主的爱情光辉,那位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肃王殿下,亦即本书的男主,原本一招手就能引来蜂蝶无数,偏偏费尽周折才取得女主的芳心,不然怎么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呢?
原身这位徐姑娘,在她那颗小小的心脏里,很早便产生了爱情的萌芽,那俘获她芳心的人正是肃王殿下。一直到她死,肃王都是她生命里的白月光,只可惜,这位白月光从来未将她放在心上。
爱情这桩事强求不来,徐绵也不想以人力逆转天意,那可太费劲了。她生来是个懒人,爱情与面包之间,她永远只会选择面包而已。
原以为这样平凡的在宫中度过一生便行了,不过这几日频繁的梦境造访,徐绵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严峻而深刻的问题:她是个短命的炮灰,而且很可能会死。
皇帝病危,眼看这老家伙撑不了多久了,一旦驾崩,她们这些无宠又无子的后宫女眷便只会落得个以身殉主的下场。可但凡有些心智的女子,谁又真的乐意殉葬呢?跟皇帝可没法子谈感情。
原身对于肃王倒是痴心的很,虽然也有些小心思,但主要也因为那人是他,才费尽心机想了一出幽期密约的招数。只可惜肃王根本不上钩,反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魔鬼占尽了便宜。
想起梦中宋旸那张妖异俊美的脸,徐绵的身上不禁起了一阵肌栗,她怎么偏偏忽略了这个魔头呢?只怪她看书有个坏毛病,从来一目十行,除了主角的戏份外,无论配角的故事多么凄婉动人,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要不是原身的经历尚有些独特之处,她恐怕连这两个人的名字都忘了。
说起宋旸,倒也是一番传奇。原不过是宫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内宦,只因在皇帝出巡时挡了刺客的一刀,因此飞黄腾达,从喂马的宦者一跃成为皇帝的贴身亲信。若仅仅凭着皇帝的几分青睐,他也风光不了许久,奈何此人心机手段皆是非凡,与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甚至于在皇帝驾崩之后,江太后还不得不倚仗他的助力,来护住幼子的皇位。当然,两人之间更多的攻讦角斗,则是后话了。
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按说是谁都无法靠近的,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多巧合,原身在宋旸微时曾有所恤助,这就埋下了祸根。她大约已经记不得宋旸这个人了,可宋旸却牢牢记着她呢!
那一晚,原身等来的不是肃王,恰恰是这位趁虚而入的宋公公,从此就如跗骨之蛆、再也挣不开甩不脱了。固然,依仗宋旸的保护,原身逃脱了殉葬的风险,可是也从此落入宋旸的魔掌之中,想也知道,一个没根儿的东西是无法激起女人热情的,更何况原身心中还有心心念念的肃王殿下,更加不可能爱上这么一个阉人。
俗话说不作就不会死,原身毕竟只是个年轻小姑娘,胸中怀着满腔对于炽热爱情的向往,屡次想要私奔投入肃王的怀抱,甚至与外人联合欲摆脱宋旸的控制。如是几番闹腾未果后,宋旸终于发狠将她幽禁在别院,只将一日三顿的酒水亲自送来。最终,原身想着自己痴念的情郎郁郁而终。
几次三番的梦境组合,徐绵脑中渐渐浮现出故事的大致轮廓,她不能不认为这是老天爷冥冥中的一种预兆,或者说警示。
殉葬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徐绵也不愿自己年轻的生命早早结束。不过,如今的她又该如何自救呢?
能帮她扭转乾坤的人就那么几个,肃王还是算了吧,不爱你的就是不爱,哪怕勉为其难帮了她,也未必承得了这份情。何况,说不定那位宋公公闻着味儿就来了。
要说徐绵最为惧怕的,那还得是宋旸。别人做事情至少有逻辑可寻,这人的性情却阴晴不定,简直就是个蛇精病啊!更不要说他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手段。原身原本对他说不上喜爱,倒也谈不上厌恶,可自从目睹宋旸如何用变态的法子折磨罪囚后,宋旸简直成为噩梦一般的存在了。
故事的后期,他对于原身的感情似乎也到了病态的程度,甚至于原身跟谁多说一句话,他恨不得割了那人的舌头。原身病死之后,宋旸连全尸都不肯留,而是将其火化,盛在青瓷坛子里,日复一日,抱着她的骨灰安睡。
这般痴情哪是常人经受得起!徐绵想起来都觉不寒而栗。就算她不似原身那般钟情他人在先,也不可能就此与宋旸柔情蜜语的,想想都觉得一阵恶寒。
一个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谪仙男主,另一个则是阴狠诡谲的变态恶魔,徐绵思来想去,觉得那一个她都招惹不起,那么,就只有求助于原书的大赢家了。
这也正是她要与江清月打好交情的缘由,毕竟这位未来的昭宪太后才是书中的唯一赢家:就连宋旸,在两人成为政敌之后,最后也不过死在她的手上。
徐绵既对结局洞若观火,自然也不会将自己与失败者的命途绑缚在一起。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徐绵定一定神,起身道:“替我拣那件雪青色的织锦袍子,上面绣有紫桐花样的。”
女主江清月虽然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小人,不过大家同为女子,相处之间还是多些忌讳为好。穿得素净点,也免得抢了主角的风头——毕竟她这个小配角只是来投诚的。
胡乱扒了几口薄粥,徐绵理了理衣襟领着侍女出来,越过殿门口时,便看见角落里一盆嫩叶青绿的水仙,亭亭的花瓣含苞待放,煞是好看。
她却皱起眉头,“这样名贵的玉台金盏,是谁送来的?”
值守的太监小多忙回话,“是花房嘱咐小的搬回来的,主子可喜欢么?”
她一个无宠的嫔妃,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可见是有人额外“照顾”了。徐绵不禁感慨,原身为何没能早早发现这些细枝末节呢?宋旸的势力简直无孔不入嘛。
不过也是,原主一心扑在青梅竹马的肃王身上,哪还顾得了其他,更别说是一个太监的爱意。大约正是在这种求而不得而又屡败屡战的情况下,宋旸的心理才越发变态了。
徐绵叹了一息,吩咐道:“送回去吧,这东西所值不菲,放在咱们殿里太过扎眼,大概是花房送错了。”
拿人的手短,她既然决定与宋旸撇清干系,最好连一分一点的人情债都不要有。
江贵妃所住的永和宫与她这偏僻的芳华殿很有些距离,饶是徐绵步履匆匆,等快至永和宫门口,绚丽的朝霞已染红了半边天幕。幸而因皇帝病着,江贵妃早就免了各宫请安,因此也算不上迟误。
正在徐绵踌躇等见了江清月该用何种言辞表露心迹时,双目偶抬,冷不防便看见一个端着金漆托盘的俊美男子向这边望来,秾丽的五官与清朗的眉目杂糅在一起,说声艳如桃李也不为过。
这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容貌啊。徐绵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呼吸几乎微窒,但那并非欣赏美色的眼光,纯粹是给吓的。
凭心而言,书里的宋旸大多数时候其实对她很好,她只是有一点怕他而已。
嗯,就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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