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你还是这么温柔

    收到警方那边传来的通知时, 枝夕正在和轰焦冻一起吃早饭。她几乎一夜未睡, 眼底一片青黑色,面对这样的消息也只是手指顿了顿, 恍恍惚惚地继续把吐司剩余的部分塞进嘴里。

    轰关了手机扔到一边, “我和你一起去。”

    “……啊?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有关系的, 枝夕,”他站起身,从厨房里端了一杯温水出来,“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过了一夜, 女人的情绪看起来已经没有昨夜那样糟了。轰焦冻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双眼,在没有觉察出明显的红血丝之后总算稍微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至少能证明她昨晚回房休息后没有再哭过。

    他担心她哭太久, 伤了眼睛。

    枝夕接过温水小口喝着, 另一只手被顺势握住。

    她一顿, 抬起头来。

    “你……你别害怕。”

    轰焦冻安静地看着她, 声音很轻, 却莫名地安抚了她努力压抑的焦躁。他的掌心与指腹皆有一层薄薄的茧, 骨骼修长, 肌肉均匀而充满力量——是她记忆中的触感,但又比那要更加给人以安全感。

    她的眼睫轻颤了颤, 没有马上说话, 待到杯中液体见底, 才缓缓开口道:“焦冻, 我没有害怕。”

    “我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面对他, 荼毘。”

    说是敌人不是敌人,说朋友也不是朋友,如今他重伤被捕,根源也来自于她身上——到如今,枝夕并不清楚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样一个定位模糊不清的故人,更何况七年前那次,本就是她撒了谎。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荼毘醒来以后第一个说要见的人,仍然是她。

    枝夕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想。

    她沉默着,心中所想浮浮沉沉,每一条都延伸出了千丝万缕的线,待到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面前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打断、或是询问过。

    她不提,他也就不问。

    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异色的眸中波澜不惊,水平如镜。

    “……焦冻,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轰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从他身边逃出来吗?因为我撒了谎。”

    “我骗了他,我许了一个虚假的承诺,然后趁他不备逃走了,很卑鄙吧。”

    “如果只是面对一个简单纯粹的‘加害者’,我想我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可是焦冻,我直到后来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要对一个人说出那种话,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我甚至怀疑,那个时候,他是孤注一掷,来相信我的。”

    说到最后,她的呼吸已经不稳,未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绞起衣摆,指节都泛起了白。

    枝夕在那时根本没细想过这些问题,现在想起来,她感觉自己真是可以击毁荼毘对这个世界所有善意与信任的存在。

    “枝夕。”

    “……什么?”

    “事实上,我只是难过。”

    “让你一个人待在有着未知危险的地方一个月,自由被限制,我觉得很难过。”

    轰焦冻垂下了双眼,握着她的那只手却使了几分力,

    “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出现在你身旁。”

    她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又是否伤害了别人,他全都不关心。

    他只是怕她受委屈。

    枝夕呆呆地,张了张嘴,“……不讲道理,焦冻,你这样是不讲道理。”

    “我从来也未和你讲过道理。”

    男人说完,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她唇角的水珠。

    “……算了,我们走吧。”

    她不愿再自我纠结,站起来朝玄关走去,衣摆却被拉住。

    “枝夕,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没有关系的。”

    “呃,”枝夕一怔,“但这是警方那边的要求,还是要配合……”

    “没有关系,”轰焦冻重复道,手指松开,作势要去拿手机,“你不想去的话,我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

    “——焦冻,”

    枝夕喊住了男人,声线里终于合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我没有那么脆弱啊,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退缩。”

    “我们走吧。”

    这一回愣住的换做了轰,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顿顿地道:“……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枝夕边说边朝玄关的位置走去,“早去早回,我还想回来睡个午觉。”

    “好,下午好好睡一觉吧。”

    轰一直紧绷的唇角松动些许。

    看来已经振作起来了。

    ……

    到达病房外时,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在走廊上等他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次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之一,八木元一郎。这一次请二之夕小姐过来是因为罪犯荼毘的要求,”年轻的警官说起话来长驱直入,十分利落,只是在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为了从他口中获取更多有关逃犯的情报,我们在商讨过后选择满足他的要求。”

    轰焦冻站在一旁,敏锐地听出了一些微妙的地方,“是因为用量刑来威逼他没有用吗?”

    他说话一向很直接,当着警方的面直接说出“威逼”二字面色也丝毫不动,八木元一郎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检查报告出来,除了这一次由英雄爆心地造成的重伤之外,荼毘本身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他被检查出患有多种器官衰竭,时日…无多。”

    枝夕的手指微微一动。

    身旁的人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八木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只提出了要见二之夕小姐,我们向上级提出申请时也只递交了二之夕小姐的名字上去,所以还请英雄焦冻先生在外等候片刻。二之夕小姐,请你换好衣服后进这间病房。不要担心,罪犯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病房里有与外界相连的麦克风,你们的对话都可以被听见,一旦有不对劲我会马上进来。”

    “好的。”

    这时,病房里传来一声轻笑。

    外面三人皆是一顿。

    透过重症监护病房的特制玻璃窗,枝夕看到里面的光线有些暗,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正看着她。

    透明的呼吸面罩后,他的唇角似是勾了勾,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意没有任何“友好”的成分。

    他微微侧过头来,目光落到黑发女人被牵着的那只手上,两秒过后,被电流解析又重组后有些失真的声音传出:“……怎么,你们,就这么忌惮我?”

    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病房里听不见外面的交流声,但他却表现得好似已经把警官与女人的对话全都收入耳中。八木元一郎皱了皱眉,催促道:“二之夕小姐,你先去换衣服。”

    枝夕回过神,“啊、好的。”

    ……

    病房里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一盏不甚明亮的小灯作为光源。

    女人的目光从病床周边的各类电子仪器上一一划过,她看不懂那些数值,唯一清楚的只有那心率监测仪的屏幕上,有规律起伏的那条线。

    这证明男人还活着。

    她不再犹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荼毘。”

    病床上的人戴着呼吸面罩,双眼阖着,身体被掩在洁白的被单之下,看不出任何起伏,仿佛已是一具尸体。

    枝夕等了一会儿。

    没有动静。

    又过去了一分钟,她终于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枝夕不确定对方身上还有几处是好的,也不敢乱碰,略略一犹豫,手落在了男人的额头上,轻拍了一下。

    “荼毘,你醒一醒。”她小声喊。

    他的眼睫动了动,双眼缓缓睁开。

    却没说话。

    一时间,病房里只能听见仪器的声音。

    “……你来了啊。”

    片刻的静默后,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粗粝的磨砂板。

    枝夕被他这样的声音惊得小幅度皱了一下眉,很快恢复如常,“嗯,我来了,你想要说什么?”

    “很着急啊,枝夕。”

    语气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荼毘偏过头,幽蓝色的眼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两秒,落到了她脸上。

    “你很着急,是想快点离开这里,对吧。”

    “……”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逃离我身边,是为了回到雄英。”

    从她给的幻境中挣扎而出后,荼毘以为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了。

    “可是你没有。”

    她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他在暗处盯梢了她那些朋友许多年,以为能从别人那里获取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

    若非那间狭小的房间里,她留下的琐碎依旧存着,荼毘几乎要以为那一个月是自己臆想出的一个梦。

    男人的嗓音沙哑,已经不再是枝夕记忆中的音色,他仿佛在风霜刀剑里走过了许多年,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告诉我,那一个月,你在想什么,枝夕?”

    “那一个月我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离开你。”

    枝夕站了起来,俯视着他,本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却做得仿佛老友时隔多年的寒暄。

    “——离开你,是为了自救。”

    到底还是心软了。

    枝夕想。

    她本可以不把真相告诉眼前人的,让他到死都背负着被欺骗的痛苦。

    虽然那一个月里荼毘不曾伤害过她,但枝夕从未把他囚禁自己这件事一笔勾销,她心里有一杆秤,衡量着他人给予她的一切。

    她可以不挂怀,不计较,但这与不原谅也毫不冲突。

    “荼毘,我的个性,在我从那间房里醒来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恢复了。”

    “我的确骗了你,我在你面前扮演了一个月的盲人。”

    “我还在枕头下面藏了刀片,那是用来防你的。”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

    “枝夕,”

    一直安静的男人打断了她,他看着她,眼底浮动着一层薄薄的光。

    很怀念的样子。

    “还是这么温柔啊,你。”

    枝夕哑口无言。

    荼毘大概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就算是这样,你也没资指责我]。

    他知道她完全有理由这么说,因为七年前,本就是他做错了。

    可是这种话,由她来说,是对她自己的心狠,是对他的宽容。

    因为她本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即使内心澄澈如明镜,爱恨的界限也分明——却还是不忍。

    所以,他替她说。

    “我知道,就算是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

    男人的手动了动,在被单里摩挲着伸出,轻轻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很冷,也很干燥,指缘薄且消瘦,粗糙的,是经年的伤口堆积。

    “枝夕,是我错了,给你道歉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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