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那条白色连衣裙

    “阿凛, 我准备去茶水间,要我帮你加点热水么?”

    “嗯?谢谢,暂时还不用哦。”

    “好的。”

    ……

    枝夕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伸了个懒腰。

    今天是她在轰焦冻的事务所正式工作的第二天, 和前一天相比, 有不少事情算是真正上了手, 没有之前那样手足无措。勘察部的部长坂井七咲虽然年轻,工作能力倒的确很强,只是同当初职场体验时带枝夕的小林奈美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令枝夕在意的不是工作方面的事,而是身边同事对她的态度。

    作为职场新人,有时候在工作中遇到刁难是很正常的, 不如说她在正式上班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毕竟这是真正的职场,与她过去为期一周的职场体验不是一个性质, 同事没有因为她是新人就对她多加照顾的义务。

    但入职不过两天,枝夕却已经感受到了身边同事空前的热情,哪怕是方才经过的、同她不是一个部门的人,也会特意把头探进来一点问她要不要帮忙加水。

    不用想, 她们一定是因为前几天那三个人对她的态度……以及作为英雄Deku女友的身份。

    坦白来说,枝夕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比起因为所谓的“身份”而获得他人的友善,她更愿意靠自己的工作能力与成果来赢得大家的认可与尊重,只是现在去想这些, 为时尚早。

    时针慢慢悠悠地指向了“5”, 一天的工作时间又到了尾声。坂井七咲从外推门而入, 身上还带着室外这个季节的暑气,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将一份从现场收集来的报告放到办公桌上。

    “哦,对了,”坂井一边收拾办公桌一边朝枝夕说道:“刚刚有快递小哥送来一束玫瑰花,是给你的哟,我让他先放在前台了。”

    喝了杯水,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是绿谷君送来的。诶,恋爱可真好啊。”

    “坂井前辈不要笑我啦。”

    枝夕收好东西站起身来,笑意柔和,“那么我先走咯,明天见呀。”

    “明天见,祝今晚约会愉快。”

    ……

    从前台接过一大束精美包装的玫瑰花,枝夕抱着花束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淡淡玫瑰香扑面而来。

    她腾出一只手,将花束表面绑着一个小卡片翻开,上面用黑色水笔工工整整地写着:枝夕,希望你能喜欢。

    字迹一看便知出自谁人之手。

    这可不像是绿谷出久会有的路数,枝夕暗忖,定是他向身边人询问了“女朋友最喜欢什么”这一类的问题、得到答案后才采取的行动。记忆中的绿发少年是个连多对视几秒都会脸红冒烟的人,牵个手都不敢,更别提做出如此浪漫——又老练的事。

    一小时前绿谷已经给她发了讯息邀请晚上一起吃饭,现在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枝夕不再多停留,抱起花束准备转身朝外走去。

    却猝不及防地与刚从办公室出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晚上好。”

    轰焦冻手指微动,顿了两秒过后不着痕迹地从金属把手上滑下来,神色如常道。

    这样的寒暄有一点点好笑,特别是看到青年明显呆了一秒的神情,枝夕没忍住“噗”了一声,唇角上扬,“晚上好呀,焦冻,准备去吃晚饭吗?”

    “嗯…你和他一起吗?”

    面容清俊柔和的青年声线平和,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手中的玫瑰花。

    “出久吗?是的。”

    “……那,路上小心。”

    “知道啦。”

    枝夕抱着花推门而出,身后玻璃大门掩上之后,她微微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啊……只能假装没有看到。

    假装没有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真实情绪。

    最后的一眼,他还站在原地,看起来是那样难过。

    而气氛,也很尴尬。

    虽然刚刚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将这一点表现出来。

    过去经历了许多事情,又终于成为了真正的人类,现在的枝夕在对待感情一事,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没头没脑——不如说她回忆起这个世界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时,会羞耻又愧疚得捂脸哀嚎:我那个时候怎么会那样缺根筋的?

    那个时候她可以一心只想着完成任务,别的任何负担也不会有,但现在却不是这样了。

    “喜欢”这种情感,可从来不是嘴上说出的轻飘飘的字句,而是一种很有分量的东西啊。

    金澄、醉红的火烧云一路燃到了天际,晚风逐渐刮了起来,卷走地表未散尽的热度。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水马龙,偶尔有路过的人会朝她这边投来微微惊讶的眼神——又很快转化为一抹笑意。

    玫瑰花束有些大,稍微有点挡视力,枝夕绕了个弯,头用力抬起才看见不远处的某辆灰色轿车前,某个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在朝她招手。

    隔着好些距离也能察觉到那人身上的傻气。

    她粲然一笑,走了过去。

    “晚、晚、晚上好!”

    上了车,绿谷出久没有马上发动,而是浑身僵硬地坐在驾驶位,双眼要躲不躲地看着她,磕磕绊绊道。

    “出久和焦冻好像啊,在说话方面,”枝夕抿唇忍住笑意,“谢谢你送的花,我很喜欢。”

    三言两语就把刚见面时略别扭的氛围给捋平和了,她知道身旁的22岁大男孩方才到底在因为什么而紧张。毕竟对于绿谷而言,这还是两人七年后第一次独处……也是,确定情侣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

    过去的他就很容易害羞,更别说现在的他们从某种程度来说……比较像被父母约定婚姻后第一次见面的男女。

    绿谷出久张了张嘴,原本在左胸口跳动得几近不规律的心脏渐渐缓下来,青年的身量看起来还是有些瘦,抬起头时颈侧的筋便外明显。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出声道:“枝夕,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出久看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好。”

    “那我知道有一家的店的猪排饭很好吃——等、可是,我们……”

    才平复的紧张再度升起,绿谷出久不自觉地舌头打结:哪有第一次约会带人家去吃那种东西的啊!

    啊啊啊,明明出发之前还向峰田做了那么久的功课!——虽然他给出的“建议”大多都不能用。

    绿谷出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从枝夕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的眼睫轻颤,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可以,就猪排饭吧。”

    “你……”

    “出久不是很喜欢吃么?”

    枝夕试探着抬起手,伸出,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别这么紧张,出久,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红霞自青年脖颈处一路爬到了耳朵尖。

    枝夕:“……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女流氓。”

    绿谷:“——对、对不起!”

    -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绿谷带她去的那家餐馆不在闹市区,而是开在一条小巷的出口旁。店面不大,客人不多不少,老板是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叔,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十分和气。

    绿谷出久从国中起就经常来到这里,每次必点猪排饭,相当于被老板看着长大的孩子。因此哪怕现在的他已经是大众眼里十分了不起的No.1英雄,老板也依然用过去的态度对待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我真的是很高兴啊,这么多年了,终于看到你找女朋友了。”

    大叔端着两碗猪排饭过来,将其中一份多了一颗章鱼烧的放在了枝夕面前,转过头对她露出笑容:“小出久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哟,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让枝夕很不好意思。

    晚饭过后时间尚早,她便主动提议去看电影,于是绿谷出久开着车带着她又去了附近一家电影院,选了部刚上映的喜剧片。

    因为是工作日的晚上,电影院所在的位置也不是闹市区,放映厅里人很少,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他们坐在倒数第四排,绿谷出久往四周看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地将帽子摘了下来。

    枝夕看着他咯咯地笑:“真的是大明星了呀,出久,我感觉自己在和知名度超高的偶像谈恋爱呢。”

    被她话里那句“谈恋爱”又给弄得脸颊发烫,绿谷抿抿唇,庆幸这里光线不好看不出来,很小声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吧……”

    哪有女孩子和男友出来约会,会乐意看到对方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的呢。平日里他作为英雄工作,倒不会在被人偶遇后堵住,但现在身边带着一名女性,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在哪个年代,公众人物的感情生活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事情,绿谷出久不愿意枝夕被媒体过分关注。

    “没有哦,我觉得很骄傲的,”枝夕摇头,“因为你那个时候和我说过的事,全都做到了嘛。”

    正好这个时候,电影开场,她便不再说话,转过头专心地注视起荧屏来。

    全然未发觉身旁的青年在听到她那句话后,是怎样的目光。

    ……

    散场时是九点左右,坐上车时枝夕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她没看过喜剧片,也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有哪些搞笑梗,看起电影来观感外的好,甚至有两次因为笑得太开心引得前面的人回头看过来。

    “出久,我觉得这部电影好好看噢,刚刚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还好今天没化妆。”

    正在想事的青年有些出神,“你化不化妆没差,都好看。”

    “……?”

    枝夕震惊了。

    绿谷出久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眨巴着一双眼闪闪烁烁就是不看他,死死地盯着车前玻璃恨不能盯出个洞来,“……呃,我,我刚刚……”

    ——他刚刚是开玩笑的?才不是。

    那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话。

    即使身边的人已经全然变了样貌,在他眼里也没丝毫差别。

    但现在却踟蹰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那……谢谢出久?”枝夕及时地打破了僵局,她方才确确实实被对方这一罕见的直球给惊到,此刻顺着他的话往下开玩笑:“我也觉得,我化不化妆都好看,嘻。”

    “——我,那个,我有一个东西,”她话音刚落,自方才起就一直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绿谷声音便瞬间拔高,吓了她一跳。

    绿谷马上压低了声音,轻咳一声:“……呃,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青年回过身去,从后座上拿起纸袋的动作。

    再转回来时,却没有马上给她,而是抱在怀里,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局促。

    枝夕目测了一下那纸袋的大小,首先排除了“戒指盒”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那么她就可以先放下心来了。

    于是她偏了偏头,轻声又问了一句:“出久,这是你要送给我的吗?”

    “……”

    “……嗯。”

    车顶的灯是黯淡的暖黄色光,把青年的面部骨骼照得模糊又柔和,他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这个……”

    再度开口,他的尾音已开始不住地颤抖。

    “是我……觉得很适合你的一条裙子。”

    枝夕眨眨眼,有些不解为何绿谷此刻的神情看起来那样动摇。

    她伸出手,接了过去,一边将手伸入纸袋一边道:“好呀,那么我就收下了,出久看中的裙子一定很好看——”

    话音戛然而止。

    手中的确是一条裙子。

    纯白色,面料柔软,剪裁利落大方。

    是她会喜欢的款式。

    枝夕看着吊牌那根磨得快要断了的绳子,突然觉得自己酝酿了一个晚上的话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说出口。

    一片寂静。有人连呼吸都已屏住。

    半晌。

    “……有、有些旧了,我知道。”绿谷出久开口,语无伦次,他看着面前自不久前起就再也没有说话的人,手足无措,“那、枝夕如果不喜欢的话,直接扔掉就——”

    “——我很喜欢。”

    黑发的女人抬起头,眼底隐约有水光浮动。

    “……那就,太好了。”

    已然哽咽。

    ……

    [我是一年A班的绿谷出久,我喜欢不知枝夕,可以请你与我交往吗?]

    [——好啊。]

    那个夏天,他花光了所有积蓄,买下了一条橱窗里的白裙子,满怀期待地想着喜欢的女孩穿上它的模样,那一定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他如此坚定地想。

    可谁又能料到,往后的大把年岁里,那条白裙子都寂寞地待在衣柜的一角,不曾见光。

    七年的时间过去,它终于到了他心爱的女孩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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