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这之后是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不多时,已经穿戴整齐的少年拉开了浴室门。赤色的发尖被打湿成一绺一绺,尚在滴着水。
“笃笃”二声, 是年迈的管家叩响了房门,得到许可后他探进头来, 略浑浊的目光在触及到少年后顿住,两秒后神色如常道:“少爷,先生回来了,现在在书房等你……记得先吹干头发。”
“知道了,多谢柴崎伯伯。”
“嗳。”
厚重的实木卧房门“笃”一声, 被再度合上。
赤司征十郎随手取了条干毛巾搭在头上, 一手敷衍地揉着一手摁亮了手机屏幕, 那上面是他交代的人发来的信息。
[整栋办公楼的老师以及后勤人员都检查完毕,未有可疑情况;四楼走廊尽头的监控器曾被某种不明信号干扰过将近一分钟,因此没有那一分钟里的画面数据,之后恢复如常。]
[花盆是在那一分钟后突然出现并掉落的。]
尽管发送消息的人已经尽力措辞平稳谨慎,但还是在字里行间漏出了丝丝惊诧。
赤司沉默着, 眸色加深了几分,一时间卧室内安静得可以听见时钟指针的滴答声, 片刻后他站起来, 将毛巾搭在椅背上, 推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 只在办公桌的一侧开了盏小灯。昏黄的光线从一侧打过来, 在办公桌前中年男人的脸上打下一侧阴影,越发显得男人神色莫名。他双手交叠支着下颌,肘部撑在宽大的桌面之上望着对面穿着深色家居服的少年,半晌,道:“你已经想好了?”
声音竟意外地温和。
赤司征十郎怔住,稍纵即逝的意外过后淡声答道:“是,综合各方面考虑过后,我认为闲院小姐是最佳人选。”
“唔,”赤司征臣眉骨微动,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再度抬眼看过来时面色不变,暗红的眼瞳里却好似带了一分不甚明显的笑意,似严肃似揶揄,“征十郎,你怎样评价那位闲院家的小姐?”
父亲居然难得地在生意场之外的地方,主动询问起了他的看法——这个认知让赤司征十郎有些意外,但他大概能猜到男人心中的想法。
与男人外形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年略略低下了头,目色突然变得几许温柔,“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赤司征臣诧异地挑了挑眉,倒不全然是为这样毫不吝啬的夸赞,而是他这向来措辞严谨的独子居然未以“在我看来”这样的话来作为开头,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评价。
不是表达想法,而是陈述事实。
他饶有兴味地偏了一下头,等着对面的少年继续说下去,“所以……”
“所以,我很想她成为我的妻子,父亲。”
-
穿过一片迷雾般的树林,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逐渐被一种树枝燃烧的焦味所取代,层层叠叠的树叶争先恐后地接住了天光,林里越发昏暗,奇妙的触感自足底传来,低下头,是未着丝履的双脚微微陷在湿润的泥土里,柔软的,裹着些小粒石子儿的坚硬。
她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哪里?
枝夕再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她还穿着入睡前的睡衣,领口绑着细细的缎带蝴蝶结,睡之前未吹得太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发尾尚且潮湿着。
……梦游?这个可能性马上被她否定了,如果是梦游,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青天白日。
所以是做梦?枝夕掐了一把大腿,痛感登时传来。
枝夕有些茫然,连着两个可能被否定,剩下的只有最不可能的那个——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偏差所导致的后遗症,会让她在入睡后身体瞬移。
大致观察着树叶生长的方向,枝夕模糊地在这一片蓊郁的森林中辨认出了东方,但这对于她的处境却没有任何帮助,她不断地向四周张望着企图找到任何眼熟之初,却毫无头绪。
太奇怪了,就算是齐木君的超能力后遗症,应该也不至于导致这样诡异的结果才对……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旁边的树林里传来。
枝夕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判断着声音的来源与内容,本能一般地猫下了身子将自己这一身突兀的粉色睡衣隐蔽在灌丛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看去。
尖锐刺耳的金属相撞声,以及越发浓烈的树枝烧焦气息朝她所在的这片树林越发近了,她甚至能看到不远处飘来的烟雾。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受死吧!”
是男人张狂粗粝的声音。
回应他的似乎是一声急促的喘息。
好像很不妙啊……枝夕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如果这是梦境的话周围的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她还从未在梦中如此清晰地捕捉到这样多的细节。
似乎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猎猎的气流声撕破树林,朝她所在之处袭来,灼人的温度随之而至——枝夕就地一滚堪堪避过,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骇然地发现那是一个直径约半米的火球。
好在似乎尚未有人注意到她……枝夕蹑手蹑脚地避开几节断裂的树枝,重新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能将几米开外发生的事情清晰地捕捉到: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男孩,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泥泞与伤口,款式奇怪的衣物撕破了好几处,好不狼狈;在他的身前,是一名手握短刀,正要逼近的青年。
“哟,跑不动了吗?——早和你说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笑容很难让人心生好感的青年说罢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刀,而这一边心脏已经要跳到嗓子眼的枝夕却在那一瞬眼尖地发现在她脚边不远处有一把形状奇怪的匕首,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抓住了匕首的柄,一个翻身低低掠过灌丛,朝那青年身后扑了过去。
呜哇真是——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那一秒不到的时间里,枝夕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但在她对上那名男孩的双瞳过后却烟消云散,青年听到了来自身后的破空之声,极短的犹豫后选择了转过头——
狼狈不堪的男孩嘴一勾,竟是笑了。
下一秒,某种枝夕看不见的能量突地溢满了整个空间,男孩黑色的头发猎猎飘飞,破烂的衣摆也随之翻动,枝夕看到他好似伸手做了个奇怪的动作,青年便突地飞了出去,撞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再也没了声音。
顿时,这片树林里只剩下手握奇异匕首的她与男孩面面相觑。
“……”
“……”
枝夕一把扔掉了那把匕首,双手举起,“我、我没有恶意!”
那男孩死死地盯着她,眯了眯眼,未出声。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穿着莫名其妙的衣服不说,还光着脚。
最关键的是,他无法从她身上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查克拉。
难道说,是已经强到可以将查克拉收放自如的敌人……男孩猛地沉下了腰,手下意识地朝身后摸去,却扑了个空——最后一把苦无已经在方才用掉了。
枝夕一看到他这架势就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只拼命摇头,“我真的没有要害你……我刚刚是想对他下手来着……”
——要知道这小孩儿这么厉害,她还逞什么英雄啊!
男孩没有急着说话,而是默不作声地深呼吸了几次,调理好因为查克拉耗尽而紊乱的内息,待到喉间的腥甜气被稍稍压下去后,才警惕地开了口:“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族领地?”
领地?
这个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的名词让枝夕的大脑卡了壳,她注意到男孩在说话时略微奇怪的语气……就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人交流的口吻。
“——说。”
半晌未等到回答,男孩猛地上前了一步,声线陡然一沉。
“——我、我不知道!呃……”
枝夕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那男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面色越发难看,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逼得她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
枝夕全身一震,从床上惊坐而起。
象牙白的床头柜上,显示时间还未到七点。
……果然,是个梦吗。
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不知是不是梦境彻夜缠身的原因,身体感到十分疲惫,趿拉着步子走到衣帽间内换好熨烫好的校服,枝夕在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时面色一僵。
右手手腕上,浮现了淡淡的红痕。
和梦里被那名男孩抓住的地方如出一辙。
不敢再想下去,潦草的洗漱完毕后枝夕下了楼,面容清俊的男人正坐在餐桌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早啊。”他道。
“唔嗯,早安哥哥。”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里促狭的意味太过浓厚,枝夕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原本打算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却不得不在三秒以后破了功:“哥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闲院莲将自家妹妹的脸看了两个来回,得出“她今天化了妆”的结论。
果然是因为……
“你和赤司家那小子最近走得很近?”
闲院莲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干净手指,慢条斯理地问道。
枝夕一顿,“啊,赤司君吗?他最近在辅导我国语。”
青年皱眉:“你的国语不是最好了么?”
“呃……还想再提高一点嘛。”
闲院莲不置可否,轻哼一声,又道:“他现在在家门口,说以后都接你上下学。”
枝夕手一个哆嗦,险些将盛着面包的盘子打翻在地,她心有余悸地将身前的东西都推远了些,这才诧异地问:“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算他小子有心。”
闲院莲说完,唇边挂着诡异的笑容上了楼。枝夕望着面前这一桌也没了吃下去的心情,她一向是个不太愿意让人等自己的,抓起书包便出了门。
门外,校服穿着一丝不苟的赤发少年正站在车前,见她出来,顿了顿,唇边的笑意稍稍加深了些,“早安。”
“早、早啊赤司君。”枝夕三两步踱到车前,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拉开车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没忍住问道:“呃,赤司君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接我……?”
他随之也坐了进来,关上了门,“只是因为想,就这么做了。枝夕不愿意吗?”
“呃、没有没有。”
“那就是很愿意了?”
尾音轻轻扬起。
这人怎么突然开起玩笑来了!枝夕大惊,手指下意识地就要将散乱的鬓发别往耳后,刚抬起时却想到腕上红痕未退,于是动作顿时变得很尴尬。
赤司轻笑一声,缓缓倾身过来,将她那缕不听话的头发理好,“我怎么就见不得你这样子,倒让我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人了。”
少年凑过来时,身上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他挨得有些近了,略硬的衬衣领角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她脸颊,留下一点儿不明显的痒意。
枝夕一把抓住了赤司还未收回的手。
轿车平稳地在路面上行驶起来。
她定定地望进了那对赤红色的双瞳里,不闪不避,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赤司任由她这么抓着,“花盆的事?”
少女咬紧了下唇没说话。
赤司手指微微一动,慢慢挣开了她的禁锢——她原本便未使几分力气——手指下移,抚上了她下颌,“松口,别咬破了。”
又道,“你不必瞒着我,我说过的吧?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也是可以的。”
他总归是要好好将人护在手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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