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瞎

    海诚市309医院

    住院部3楼 五层

    3楼5层住院的多半是眼鼻喉出现问题的患者,时常会有病人被人用轮椅推着走过去,但即便是这样,在这天午后时分,当一个穿着蓝白病服的病人被人推着从尽头过来时,迎面走过去的人,还是有不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安静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眼睛又黑又亮,但有些空洞的眼神,还是让人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眼睛得了病的人。

    他的容貌算不上是顶级那一种,并不艳丽,可是,在头顶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时,让人不约而同的,就会觉得,他的五官仿佛带着亮光,吸引着人注目。

    温和的表情,虽然没有微笑,可依旧能够让人第一眼就感觉到,甚至还有人忍不住在走过去后,摇了摇。

    可惜了。

    是啊,这样年轻,相貌气质都不俗,却眼睛出了问题,看起来像是失明了,怎么能说不可惜吗?

    小王推着轮椅,面对着各种各样投过来的目光,脸也忍不住僵了起来。

    其实作为助理,他早就习惯了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注目,可此时,那种同情怜悯的目光投向他推着的这个人时,竟然让他意外的生出了一种隐秘的不舒服来。

    “凌哥,我推你去休息区那边晒太阳吧。”他说。

    “好,麻烦你了。”凌白点点头,说道。

    “真是的,不要这么客气啊,这可是我的工作,知道我辛苦了,等你好了给我包个大红包就成了,小了我可不干哦。”小王尽力让自己复杂的情绪不要传过去,用着往常的语调说着。

    凌白也不知道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但是,他同样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好啊,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大大大大的红包。”他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

    小王眨了眨眼,将心中的唏嘘小心掩盖了,一边说着最近自己遇到的趣事,一边推着让往前走。

    住院部3楼是新建的大楼,但楼层只有七层,每一层都很高,让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敞亮、痛快。

    休息区位于每一层的中间位置,是楼层凸出来的那一部分,漂亮的一格格的玻璃窗,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站在这里,可以尽情的沐浴阳光,而且还有两排长长的椅子在两边,中间的空地,可以停放起码十几个轮椅,还不会显得拥挤。

    他们过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一旁坐着说话,小王将轮椅推到空地上,让不那么灼人的温暖的阳光照在凌白的身上,陪了一会儿,他忽然尿急,就对凌白说道:“凌哥,我去对面的公厕一趟,等我两分钟就好,就离这里几十米远,有事情喊我一声就成。”

    凌白闭着眼睛说道:“放心吧,我自己可以。”

    小王还想说什么,肚子忽然一疼,立刻就跑去了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

    凌白闭着眼坐在那里,虽然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可温暖的感觉,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他甚至靠在那里,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哪怕是睁开眼也是沉浸在黑暗中的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凌白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入目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他苦笑了下,真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改变之前作为正常人的习惯啊。

    “你……还好吗?”一个低沉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身边忽然响起。

    凌白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然现出了一丝怔忪,随后又恢复平静温和的表情,他回道:“先生,你在跟我说话?”

    出现在凌白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阳光,将他的容貌掩盖在阴影中,他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沉声说道:“嗯,我看到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看护你吗?”

    “不,有的,他去洗手间了,很快就会回来,先生,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哪怕对方看似语气生硬,凌白也依旧能够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善意,所以他笑了下,语气平静地回道。

    但这样的反应却仿佛让对方很不高兴,对方朝着他又走近了一步,沉声说道:“你所说的很好,就是现在这样?”

    凌白平静地回道:“先生指的是什么,我的眼睛吗?如果是说这件事的话,好吧,我现在的确不算好。”

    “你的眼睛……”对方沉默片刻后,想说什么,但刚说出这四个字,后面的话就自动消了音,凌白有一种感觉,仿佛那个男人此时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低下头,凝重而认真地观察着自己的眼睛。

    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哪怕他看不见!

    “你……”凌白忍不住的向后仰去,结果这一动,就让轮椅向后滑去,一只手直接拉住了轮椅的一侧,随后,凌白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很轻,凌白微微挑了下眉,说道:“啊,谢谢。”

    但这样的道谢,却让对方更沉默了。

    “好好养病,其实……”又是说了半截的话,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后,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我觉得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借你吉言了。”凌白笑着说,他的笑容挺有感染力的,尤其是当他“望”着你,仿佛眼睛里只有你的时候。

    男人看了一眼从卫生间扶腰走出来的年轻人,嗯了一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希望有机会再见。”

    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大概是昨晚吃错东西了,今天都跑几趟厕所了啊……”小王有些虚弱的揉了揉肚子,朝这边走来时,忍不住看了一眼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子,总觉得对方好像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大概是因为长的好看的人总有相似之处吧。”他有点小嫉妒地自言自语道。

    是的,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哪怕是戴的那副金丝眼镜跟气质有些不搭,可依旧让人觉得气质出众。

    再看向坐在那里的凌白,就算是自己人,小王也得承认,凌哥的相貌跟对方比,也顶多是各有千秋,还真没法艳压。

    啊呸呸呸,凌哥又不是女星,他没事想什么艳压嘛。

    自我唾弃一番后,小王已是走到了凌白的跟前。

    “凌哥,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奇怪,这样的长相跟身材,居然不红,难道不是演员,是模特?”他摩挲着下巴,好奇道。

    凌白有些奇怪地说道:“你怎么会觉得对方是演员?”

    “不是吗?可我看他长的挺帅啊,气质也好,特别适合时装剧里的总裁了,如果是圈子里的人,长这样还正常,路人长这样……简直能逼死演员了。”

    “他不是演员。”凌白微笑着说。

    “啊,看来凌哥你真的认识他,来看你的朋友?”小王这下确定了,刚才走的那个人,的确是跟凌白认识。

    凌白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片刻之后才淡淡地说了句:“是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至于是不是朋友……也许吧。”

    最后一句话,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怀念的感觉。

    小王感觉到了,却十分识相的没有继续追问,很明显,凌哥不太想继续谈及关于那个人的话题。

    凌白的确是不太想继续谈起刚刚走了的那个人,虽然在刚才,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但内心的波动,却远比他当初假设过的来的激烈。

    他在离开那个人后,曾经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假设过,如果再见到那个人,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应该怎样保住瑞瑞。

    可当那个人的声音,经过伪装后出现在他耳畔时,他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大,他以为他已经摆脱了那个男人的影响力,但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连听到刻意压低了沙哑了的属于那个人的声音,都能让他必须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保持冷静,维持住淡然的表情,他当初是何等的天真,以为面对面看到对方的时候,他一定能冷静的面对对方?

    事实上,那个人在站在他身边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认出了对方,那是应岑琛,也只能是应岑琛。

    虽然看不见,但是,那种感觉,很微妙的。不知道是对方的气息太独特,还是他的感官对对方的气息太敏感,对方的掩饰,躲避了他的眼睛,却无法躲避开他的心。

    只是,在对方不想暴露真正身份的同时,他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应岑琛,他那时候甚至在想:不要,不要可怜我。

    如果对方流露出对他的怜悯,哪怕只有一丝,大概,他都会狼狈不堪的无法再支撑起那样虚伪的笑容了吧。

    幸好,对方没有说出那些话。

    一辆豪车从医院里驶出,滑进路上的车流中,开车的人注意力集中,但内心的痛,却并没有因为看到相见的那个人后有所减轻,相反,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与痛苦,埋怨与思念,都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他是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走过去拥住对方,也是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看到对方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时,哽咽出声。

    也许,他该庆幸对方至少看不到他那时候红了的眼眶?可如果对方的眼睛能好,他宁愿让对方看到,让这个当初离开了自己的混蛋,嘲笑自己贱骨头,到现在还巴巴儿的贴上去!

    手狠狠地锤在了方向盘上,前面红灯,让他有了短暂的时间去发泄痛苦。

    当绿灯再现时,车流通畅,车子前行,应岑琛深呼吸后,努力平复了心情,就在这种情况下,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并且非常烦人的接二连三,仿佛他不接,对方能打到天荒地老。

    停靠到路边,接通电话,打来这通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应家老宅这边的管家。

    这位素来以绅士风度在圈内闻名的应家的管家,此时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焦虑,在他的耳畔响起:“先生,老先生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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