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严瑕看过的最惨烈的现场。
她之前在G市时,一般只看照片,就算是上个案子的第四个受害人,许多血迹都渗入了泥土,尸体被血染得一塌糊涂,视觉冲击不大。
这个不一样。
地面血迹不多,已经被鉴证人员画了白线圈。然而周围的置物架上,各种清洁工具上,墙上,都溅上了各种可疑的暗红色的痕迹和不明物质,像是狭小的杂物间里,有人摔了一桶黏糊糊的动物内脏。空气中还弥漫着浅淡的血腥味。
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严瑕开始有一种胃部剧烈翻滚的感觉。
林队同情地看着她,“其实这个现场还算好的,现在温度很低嘛,没什么味道,尸体还算完整,要是换成夏天,呵,那个惨烈,鉴证都得吐……”
顾明深本来想让她去旁边休息,可严瑕摇摇头,深呼吸几次。
“我还好……”
顾明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严瑕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林队对里面招呼一声,带他们走进去,从鉴证人员那儿拿照片给他们看,“现场是这样的。”
照片上是个横躺在杂物间的中老年女性,看手部皮肤,年龄应该很大了,有六七十岁。尤其让严瑕反胃的是尸体的面部,几乎被砸成一滩烂泥,完全看不出面部特征。
如果没有尸体旁边的工牌,和她穿着的工服,没有DNA和指纹信息比对,光是辨认身份就要花很多时间。
顾明深:“死亡时间?”
林队:“就是你们盯的那病人搬到分院的那几天。凶器是旧床单,扔在尸体旁边。初步判断,面部伤害是铁锤造成的,属于死后伤害。”
听到铁锤,严瑕下意识看了顾明深一眼。
顾明深背对着她,没发觉,“所以你才说小静九成九是凶手?”
“是啊,铁证如山,但你说她强迫症严重,几乎没有自主行动能力,我就有点想不通了。”林队皱眉,“这病人不会还有帮凶吧?”
顾明深:“帮凶肯定有,否则重病患转院,那件血衣怎么带到分院去的?”
林队和严瑕都一愣。
林队抱着手肘眯着眼:“你小子现在会藏心事了?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说?”
顾明深摇头:“迟早,但之前没有合适的机会。世贤在场。”
“这和程世贤有什么关系?”林队惊奇脸。
顾明深要说什么,目光往旁一瞥,就沉默下去。严瑕才注意到外面有些吵闹,看样子是韩璃他们拿了报告过来了。
林队被这话挠得心里痒痒的,可程世贤出现了,他知道以顾明深的脾气,肯定不会再说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好气啊。
“报告怎么说?”
韩璃拿给顾明深看,“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这件血衣确实是小静的,而且血液溅射符合她是凶手的推断。另外,床单的生物学痕迹,和锤子上的血指纹都是小静的,她就是凶手。鉴于血迹高度,小静使用铁锤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
喻浩叹说:“接下来就该找背后主使了。哎,折腾一晚上,朱护士没问到什么,汪医生也难搞,到底谁指使的。”
“先不看他,看这个。”顾明深把照片拿出来,在他们面前亮一圈,“都看到了什么?”
“无法直视……”喻浩叹难得地皱眉,“多大仇?”
顾明深:“如果凶手确定是小静,她和一个刚来的清洁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句话就把喻浩叹问住了。他挠挠头,“是不是叫过度杀什么的?”
严瑕说:“这是对尸体的过分伤害,叫过度杀戮,小静要么和死者有私怨,要么就对这一群体抱有很深的偏见。而且她只对死者脸部这么做,难道是出于……”她犹疑着,“嫉妒?仇恨?”
许多过度杀戮针对的往往是被害人身上引以为傲的部分,尤其是性别特征,例如男女性的隐私部位,女性的胸部和脸。而这些过度杀戮的案子里,相当一部分是情杀。
韩璃翻开案卷,里面夹着院方提供的死者生前照片,“死者的脸引起了她的不满,有必要吗?”
死者年纪已经很大了,小静年龄摆在那里,她强迫症再严重,也是个清清秀秀的年轻姑娘。她怎么会对一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妇女的脸心存仇怨?
“不一定是仇恨嫉妒。小静是重度强迫症患者,她厌恶什么?”
喻浩叹脱口而出:“不对称!”
“再仔细看。”
大家都围上来,连林队都凑过来了,“什么对称不对称的,你们看到谁了?还有比老顾强迫症更厉害的?我不信。”
韩璃出于专业素养,最先反应过来:“这个死者的脸部骨骼好像有点问题?”
林队:“死者十几年前遭遇过车祸,面部受过伤,做过手术。据家属说,就因为这场车祸和手术,家里花光了钱,欠了债,死者还没法做重活,雪上加霜,所以她才做清洁工,能挣一点是一点。眼看着债要还清了,日子要好过了,却出了事。”
严瑕:“难道因为死者的脸部不对称,才让小静病情发作,突然攻击死者?”
喻浩叹:“那她说的什么男人女人的,又怎么解释?”
顾明深问程世贤:“小静为什么得了重度强迫症,汪医生有告诉过你吗?”
程世贤摇头,“他和小静关系很好,小静就像他的妹妹一样,所以我们交流病例的时候,他才偶尔会说一点小静的情况,但只说一点点,从来没说过病因。一多问,他就笑笑过去了。”
顾明深把照片还给林队。
“看来,我们还要再回分院一趟。”
-
喻浩叹借了刑侦一辆车,载着韩璃程世贤先动身。林队十分好奇,把这边现场交给同事盯着,自己跟上了顾明深的车,一边瞟着前面程世贤那辆车:“到底跟程世贤什么关系?”
严瑕想到了上一个案子,顾明深教过她,调查案子的时候,自己人也不能放过。
这么看来,程世贤的嫌疑也不小?她和韩璃他们在别的地方没挂职,只有程世贤行踪不定,确实有怀疑的价值。
顾明深一边开车,一边看她一眼,“别担心。”
林队问了几遍,顾明深都没搭理他,他显得很郁闷,“你就说吧,我真不会告诉他。小严妹妹,帮我说说情嘛。”
严瑕讪笑,顾明深说:“你别拉她下水,这事暂时保密,想知道就去问世贤。我先说点别的,满足你好奇心。指使小静的人,不一定是汪医生。”
“为什么?”
“一个医生没理由和清洁工有矛盾到想杀人的地步,医院里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是,最起码目前为止,没有。所以我们先把指使者放到一边。
“他和小静关系好,应该是帮小静藏匿转移血衣的人。但出于某种原因,他重新把血衣拿出来,让护士有看到血衣的机会。甚至可以这么说,汪医生是最先知道小静杀人的人。”
严瑕觉得奇怪:“他既然要藏血衣,为什么还要揭发出来?”
顾明深笑,目光锐利。
“那得问他。”
-
顾明深他们去而复返,分院所有工作人员都很意外。
总院出了事,分院也有警方人员入驻,他们已经得到院方通知,调查期间不能擅自离开分院,否则可能会被当成重大嫌疑人,由院方报告给警方,后果自负。
保安把他们送进去,两个护士看到他们来了,还窃语一阵。严瑕四顾,没看到朱护士。一问,才知道躲在值班室。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护士教病人写情书,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这件事,已经在院里传开了。现在分院统共也就这么点人,病人最近都安安静静的,他没什么事做,干脆躲进自己的值班室。顾明深再来时,他也没有露脸,省得又丢人。
看见顾明深一行人回来,还多带了个高高大大的、长得就像刑警的男人,汪医生脸色有点僵,完全不像之前送走他们时那么放松,“顾……警官,你们怎么又来了?”
顾明深没说话,林队笑了笑,“不欢迎?”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别误会……”汪医生笑得很难看,“你们是出去吃早饭,又回来换班了?那两个警官在楼上。哦对了,我刚订了份外卖……”
严瑕微笑,“汪医生,我们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汪医生的办公室也在二楼,和程世贤的一墙之隔。调查组加林队一共六个人,把小巧的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汪医生请他们坐下,不好意思找人帮忙,又亲自给他们倒水。严瑕接过一次性水杯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有些抖。
顾明深:“我直说了,麻烦你告知一下小静的病因。”
汪医生僵着脸:“强迫症的病因很复杂,先天后天的因素都有……”
顾明深笑了笑:“不用和我打太极,强迫症病因我很清楚,你甚至可能还看过我的论文。我重复一遍,小静的病因。”
汪医生讪笑着:“这个,虽然人家没有自主行动能力,但是我好歹要尊重人家的秘密吧,不能没有职业道德,那个……你们有没有证件搜查令什么的……”
林队乐了,“想要那个?没问题,一小时送到。我们就在这儿等。你要不见东西不说话,也行。”
他说着就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汪医生嘴角的僵笑挂不住了,半站不站的,想阻止林队,又不好意思。
眼看林队拨了电话,汪医生咬牙,“警官!”
林队耸肩,笑着不说话。
汪医生踌躇一阵,从抽屉里抽出一份病例,叹了口气。
“都在这了,你们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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