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连环杀手
“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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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后，S市的法国梧桐纷纷落叶，初露虬曲粗壮的枝干。它们匍匐在一条条规整的街道上，铺展成这座城市深灰色的脉络。
这是严瑕北上后，在S市度过的第一个深冬。
从G市到S市，跨越上千公里，有许多不同等着她适应。
湿寒刺骨的风，接连两周的阴雨绵绵，严瑕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
她甚至开始想念楼下阿伯的老火靓汤。据说，食物是克服水土不服的好方法。可惜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她没有时间坐下来，给自己煲一碗汤。就连上周的感冒都拖到了现在。
“小姑娘还习惯伐？喔唷，冬天冷得咧，手都在抖哦？穿少了哦……”
这家的房东阿姨是个热心人，中介忙着带她赶去下一套房子时，老阿姨看到她发白的脸色，还要追出来给她一杯热水，让她暖一暖。
中介赶时间，帮她推掉了，先钻进了驾驶座。严瑕站在车门边，哆嗦着扯下围巾，看见老阿姨失望的神色，对老阿姨说了什么，听起来有些像S市本地话，却又不太像。
天边挤压出灰黑色的雨云，中介打开雨刷：“你不是G市人么，会说S市话？”
“不太会。”严瑕摇摇头，说话时还有些G市口音，听起来很可爱，冻得刷白的脸上，一排雪白的牙齿随笑展露，“不过很快就会了。”
中介摇摇头。
学方言哪有那么容易。她在S市做了四年，也只学个半桶水，离地道还差得远。
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
雨越下越大，严瑕只穿了风衣外套，被吹得瑟瑟发抖。
昨天虽然也下雨，起码还有十几度，今天寒潮来临，气温骤降。严瑕翻箱倒柜，都没找出一件厚衣服，只好扯了件风衣就出门，一天下来，怕是要吹死在S市街头。
冒着严寒连看了六套房，房东们对她第一印象都不错。乖巧的女孩子是理想的租客人选。然而在听到她要养宠物时，房东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变得快，各种为难，以各种理由将她打发走。
有个房东甚至指着沙发对她说：“喏喏，上个人搞的，养了狗，就抓成这副死样子，他妈的气死老子了……”
言下之意，就是养宠物别想进他的房子。
来回折腾，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严瑕请中介在路边小店吃饭，随便点了两个菜，一边等菜，一边跺脚取暖，像一只没储存足够脂肪的小企鹅。
“小妹，听我一句，养宠物真的不方便租房，你要不找个宠物店寄养，或者转手给别人？”
饭菜上齐，中介的脸色也缓和很多，劝了两句。严瑕摇头，超小声地说：“它会得抑郁症的……”
她的鹦鹉很聪明且敏感，一直很黏她，严瑕简直把它当亲儿子养。这次来S市，鹦鹉还是跟着她千里迢迢坐飞机来的。
中介一愣，也很无语：“这附近的房子要求都很高，你要是能住远一点，我还能给你找几套问一问，价钱还便宜。”
严瑕更小声：“这里上班近。”
租房离S市刑侦越近越好，方便随叫随到和补觉。
中介又一愣：“你上班了？”
严瑕点头，夹起一块红烧肉：“上班好几年了。”
中介脸色复杂。
这个脸，这个声音，怎么看怎么像没毕业的大学生。
严瑕闷头吃饭，听中介迟疑地说：“你如果不介意，有一套房子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那个房东……”
“房东怎么了？”
“长得帅，有钱，但……”
中介大姐犯了难，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房东。
破事儿多，事儿妈，稀奇古怪，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好像都不对？
严瑕善解人意：“没关系，大姐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破事多的人，严瑕不是没见过，她打算先看看再说。她已经在酒店住了六天，再住下去很费钱，而且离报道没剩几天了，她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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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说的房子，就在S市刑侦旁边的小区，目测步行三分钟可以直达办公室，地理位置相当不错。
严瑕内心先给这套房子加十分。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似乎和中介很熟，跟她打招呼：“又来？都十多个了吧？”
“这小姑娘第二十八个。”
严瑕跟保安点点头，却看到保安大叔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她一愣。
这个房主有那么可怕吗？
小区不大，虽然年份久了点，但日常维护做得很好。车子只能停在外面马路的临时车位，两人一边走，严瑕一边听中介手机里漏出的声音，是个年轻男人。
中介挂了电话，站在细密的雨帘里，给她指了指雾蒙蒙灰扑扑的一栋楼，“就那个，20楼。”
一进电梯，严瑕被吹僵的脸总算缓和下来，身旁是中介絮絮的解释：“明天周末，人家正好在家，等我们过去看。三室两厅，前年装修的，只租整套，一个月五千。”
严瑕一愣：“五千？一套？”
S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这个价简直是扶贫。
中介大姐叹气，“去了你就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啊，别怨大姐没提醒你。”
电梯一开门，严瑕就看见了右边一户虚掩的家门，里面传来搬东西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小顾，你在家吗？”
中介敲敲门，先把门拉开一条缝，往里看一眼，又迅速合上，仿佛里面会钻出什么怪怪的生物。
借着这一眼，严瑕瞥见了里面的装修风格。简洁白灰色调，工业风格，没什么生活气息，很像样板房。
“阿姨你先带人进来看吧，我还在整理，要一阵子。”
正对门口的走廊深处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干净，脱去电磁影响，和电话里听见的不太一样。
玄关果然放了两双拖鞋，却不是随便放的，两双样式一致，方向一致，甚至连每只鞋的间隔都一致。
严瑕皱眉。这房东不会有严重的强迫症吧？
中介介绍房子的时候很熟练，不愧是介绍过二十多次的房子，台词一串一串的。
“这边客厅，这边餐厅，房东年轻小伙子，没什么要求，干净整洁就行。水电煤网自负，换锁可以，但必须给他留备份钥匙，小伙子正经工作可以放心。哦对了，你可以用两个房间，剩下一个是房东放杂物的，平时也不能进……”
“那宠物……”
中介拉她看这套房，就看准这家一直租不出去，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好说话，不过还得问问房主本人，“小顾啊，人家小姑娘想养宠物，行不行啊？”
“养什么啊……”
对方像是在搬什么重物，声音被压住了，闷闷的。
严瑕抢先回答：“一只鹦鹉，玄凤。”
那头没了回应，客厅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严瑕这才注意到电视还开着。如果是准备出租的房子，房主又是年轻人，爱看电视的概率几乎为零。
房主的爱好挺独特的。
中介等不及，进去找房主商量，严瑕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似乎在思考什么。
电视正好在放本地新闻，是S市人气最高的新闻节目《时刻速递》，播的是最近关注度很高的连环杀手事件。
十多年前，本地出现过一个泯灭人性的连环杀手，专门残害年轻男生，手段之残忍，行径之恶劣，堪称全国罕见。因为他喜欢将被害者摆成塔罗牌的造型，所以被称作“塔罗杀手”。
当年为了抓到他，耗费了不少警力。因为证据链完整，凶手本人供认不讳，所以结案速度快，凶手也被判了死刑。
可是最近的两起案件，似乎牵扯到当年的塔罗杀手，所以最近很多媒体都在跟踪调查。
这也是严瑕来S市的直接原因。
节目播完了当年案件的回顾，已经转回录播室，进入了主持人与专家对话环节。
严瑕一边听电视对话，目光落在了沙发上。那里有几张散乱的A4纸，笔滚落在地毯，不知道房主突然想起了什么，才会匆匆扔下这些。
“啊！”
里面传来了中介大姐的惊叫声，严瑕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就看到中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还在她面前摔了一跤。
中介脸都吓白了，话也说不圆。严瑕变了脸色，扶着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拖着什么东西，乒铃乓啷地往外挪。
她快被冻僵了，还没缓过来，手脚施展不开，可别在这时候遇到坏人啊。
严瑕默默祈祷。
她一直盯着对方看，直到对方拖着东西，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等她看清楚对方拖着什么，不由一愣。
中介大姐又一个哆嗦，准备拉严瑕跑路，却发现这妹子毫无反应。
严瑕问：“实验品？”
年轻男人刚准备解释，被她问得一呆，顺着话点点头，慢腾腾地解释：“上周刚刚做完的，还没来得及清理，抱歉啊……”
他说话腔调悠悠的，像是喝茶聊天，然而他手上拖着个沾满“血”的人体模型，暗处乍眼一看，要多诡异有多诡异，难怪中介会被吓到。
中介惊魂未定，年轻男人问严瑕：“是你要租房子？”
说到日常生活，他的语速和神情才开始变得正常。然而他刚刚松手，人体模型砰地倒在地上，绑在模型上的袋子摔落，滚出十几根白花花的骨头。
中介又是嗷的一声，严瑕无语，直接上去帮他整理。
虽然是肋骨模型，但真的很能吓人。
她把一袋子骨头递过去，才看到这人长着一双堪比明星的桃花眼，眼神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剔透。见她看自己，对方接过袋子，还笑了笑。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严瑕真的很想夸夸他的颜值。
中介还没缓过神来，她和对方把大姐搀到沙发上，给了一杯水，大姐才慢慢冷静下来。
“小顾啊，以前那些人都是被这个吓走的吧？”
年轻男人想了想，“差不多吧。”
不一定是这个模型，还有别的类似的东西。
反正么，这类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
大姐喝了杯水，摆摆手，“我也没啥别的好讲，你俩看看，这房子怎么谈？价钱条件我都跟妹子讲过了，那个鹦鹉能养的吧……”
年轻男人点头，“只要能保持整洁，我能接受。怎么称呼？”最后这句是对着严瑕说的。
严瑕礼貌一笑，对着他伸出手：“顾先生太客气了，我是严瑕，下周进组的语言侧写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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