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金色雕花镂空的火炉散发着热气,紫檀木鹅绒软垫的榻椅上,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慵懒倚坐着,手持一宗书卷,面容俊美,眼眸如星,鼻梁高挺,邪魅俊美。一袭雍容华贵的乌金广袖锦袍,雪雕衣领上绣着缺月图腾,榻旁一张红木几案,案上的羊脂白玉茶杯中清烟袅袅。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男子头也不抬,淡淡道:“进来。”
韩龙大步走进书房,微微低着头恭敬汇报道:“主子,何喜儿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在清云雅苑东南方向的偏房。”
“嗯。”段月卿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对他回报的话并不关心。
韩龙略微有些踌躇,犹豫了片刻,终是不解的问道:“属下不明白,您若是想要将何喜儿留在身边,只需一声令下即可,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让属下去暗示陈妈……”
没错,陈妈之所以会将常年来遮掩着容貌的叶锦,送到三少爷段月卿房里,是因为得到了韩龙的暗示。
段月卿不紧不慢的将手中书卷翻了一页,语音平缓的说道:“这个丫头机灵聪慧,身手灵活,是个可造之材。不过个丫头自尊心强盛,若强行让她留在本世子身边,她肯定不甘被利用,不会全心全意为我做事。相反,如今她是主动留下,为继续待在我身边,必会认真做好我交代的每一件事。”
那丫头常年遮掩容貌,想必是忌惮喜爱玩弄少女的段月皓,不想被他看中成为他的私人禁脔。段月卿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只要将她本来的容貌揭露,让她避无可避,权衡之下她定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属下明白了,您这是欲擒故纵,迂回政策。”韩龙恍然大悟,看向榻上人的目光愈发恭敬,不过却还是有一些担忧,请示说道:“不过三年前......她大哥惨死在城门外,必定对您怀恨在心,主子,您就不怕她趁机报仇,对您不利吗?”
“那又如何?”段月卿淡淡挑眉:“韩龙,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真正的利器往往都是危险锋利的,关键在于如何驾驭,若是好好利用必能获益良多。再者,留一个潜伏的危险在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督促我时刻保持防人之心。”
男子说着,殷红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毕竟,像我这样的人,一旦放松警惕,离死便不远了。”
韩龙心中暗暗震动,却不再说话,是啊,主子这一生,实在太难了,作为老王爷认定的继承人,他所受的苦是并非常人能忍受的。担负着家族的荣誉,生死存亡,少年领兵看似光鲜,却没人知道他是怎样的身不由己,掌握重兵满手血腥,表面上许多人对他俯首称臣,可是,想要他死的人也太多太多。
如今,叶锦的身份不同了,总算是三少爷的人,自然不能继续住在杂役院里,按照规矩,当天便要搬去清云雅苑,叶锦回来收拾东西时,杂役院里众人对她的态度与往常大不相同,或嘘寒问暖,或恭贺祝福,大多数人都带着满脸讨好的笑意,十分热情。
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只有香宝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避开外面的众人,姐妹俩回到小小的卧房里,香宝紧紧拉住叶锦的手,哭得嗓子都哑了:“喜儿姐姐,你要走了吗?”
离开杂役院,叶锦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香宝,她的心智太过单纯,平时做事又老是出差错,若没有人在身边照看着,今后还不知道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看着她哭得脸颊一片湿润,叶锦有些不忍,伸手替她擦着眼泪:“傻孩子,哭什么?我只是搬到清云院去住,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以后我会抽时间,回来看你的。”
香宝却哭得更大声了,一边抽泣,一边哽咽的说道:“可是……喜儿姐姐,也许、也许你以后回来,也见不到我了,刚才我偷听到陈妈跟人商量,说我已经长开了,过些天把我送去给大少爷……”
“什么?”叶锦瞪大眼睛,眉头紧紧的皱起来。陈妈这次将她送给三少爷,完成了镇南王的吩咐下来的事,已经得到了大量的赏赐,竟然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了香宝身上,去讨好段月皓那变态色魔?
几个月前被段月皓纳做八姨太的丫鬟慧兰,上月才刚一尸两命,就因为她出生低贱,不配为大少爷延续香火。嬷嬷为她强行打胎时大出血而死,死后尸体抬出去的时候惨不忍睹,连蝼蚁都不如,当时的惨状吓得香宝接连好几天都做噩梦,从此看到大少爷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却不想陈妈偏偏打起了她的注意来。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香宝,叶锦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有些阴沉,语气轻柔,却十分的坚定:“香宝,别哭了,你回去该干嘛干嘛,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动你一根头发的。”
听她这样说着,香宝终于渐渐止住哭声,整个脑袋埋在她的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满是依赖。
叶锦望着她沾满泪迹的脸,心里暗暗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虽然她现在是三少爷的人,身份和地位都比以前高了许多,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丫鬟,跟大少爷这样的主子没法比,陈妈虽非大奸大恶,却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叶锦好言相劝,必定无济于事,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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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清云雅苑里,段月卿轻袍缓带站在书桌前,单手背负在身后,右手执着狼嚎笔,在桌面一张质地极好的宣纸上专心致志的作画,时而抬头望着窗外一颗盛开的梅树,时而垂眸下笔,笔墨宛丽,气韵高清。
他的身旁一名少女微微弯腰,小心翼翼的替他研墨。
少女穿着一身对襟镶边的小褂衣,衣领缀着雪白的兔绒滚边,染白映碎花的收腰罗裙,侧面垂钓着精美的流苏,随着走动调皮的荡起,抛出灵韵的弧线。她的发髻上插着翠绿色珠花,愈发映衬得皮肤白皙,嘴唇娇粉。
这是叶锦第一次穿上这么好看的裙子,这几年都是一身粗布旧衣,现在穿上这么柔软滑腻的料子,确实是要舒服多了,难怪那么多丫鬟做梦都希望能被主子看上,单是这物质上的享受,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从杂役房搬来清云雅苑之后,叶锦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不用再做什么粗活重活,只需伺候在段月卿身边,做一些简单琐碎的小事。虽然十分轻松,但也有些闲闷,就比如现在,段月卿这幅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的水墨梅树图,已经画了快一个时辰,而她也必须在旁边静静的研墨。
这时,敞开的门口多出一道身影,陈妈送来了刚沏好的大红袍,按照规矩,没有得到三少爷的允许,下人是不敢走进书房的,只能恭敬的端着茶杯站在门外,叶锦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清亮的眼眸却闪过一抹犀利,缓缓走到门边,抬手接过陈妈手中的托盘,手指间却夹着一支细长的绣花针,她的手还未碰触到托盘,指间的针已经刺到陈妈的手。
陈妈忽觉刺痛,下意识的松了松手,只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刚沏好的大红袍顿时摔在地上,段月卿作画的手微微一颤,一滴墨汁赫然落在了画上。
“大胆!”门外的侍从亲眼看见是陈妈松手摔碎茶杯,惊扰了主子,顿时怒喝一声。段月卿淡淡一个眼神,两名大汉便会意的擒住她的肩膀压着她跪了下来。
段月卿看着桌面上的水墨梅树图,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这副画算是毁了,可惜了这张御赐的柟木宣纸。”
柟木宣纸?皇上御赐的那张极其珍贵,千年不腐的柟木宣纸?陈妈脸色大变,跪在地上满脸的恐慌,连忙解释道:“少爷,老奴不是故意的。”说着忽地抬起手,指向一旁的叶锦,怒道:“是这个贱人——”
“住嘴!”段月卿皱眉,眸光一沉,冷声喝道:“喜儿是本少爷房里的人,岂容你来辱骂?掌嘴。”
“是!”一名大汉走上前来,扬起大掌啪的一声便扇在了陈妈脸上,顿时脸颊红肿起来,陈妈苦不堪言的想要开口,紧接着接又是一巴掌扇下来,顿时口冒鲜血,陈妈有口难言,瞪着叶锦的眼睛愈发的怨毒起来。
就这时,叶锦却忽然走到段月卿身边,看着画纸上那一滴墨汁,垂着头低声说道:“少爷息怒,饶了陈妈这一次吧,奴婢觉得,这幅画或许还有救。”
“哦?”段月卿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双漆黑的乌眸晦暗难测:“你有办法?”
叶锦点了点头:“请少爷容奴婢试一试。”
“也好。”段月卿眉梢一挑,将手中的狼嚎笔递给她,叶锦却没有伸手接过来,而是走到桌边,微微弯下腰身,目光与桌面平行,找准了角度后,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以吹墨画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吹向那落在纸上的墨滴,分别从几个角度吹过之后,那原本毁了这副画的墨汁,竟渐渐的晕染开来,随着吹出的风向形成了浓淡正宜的线条,仿佛梅树的枝丫一般,带着有序和无序的美感。
段月卿眸光微亮,抬起蘸墨的笔尖,在她吹出的分枝上勾画出几朵梅花,几笔画下来,整幅水墨丹青□□飘然,竟看不出有什么瑕疵。
段月卿侧眸一个眼色,掌嘴的大汉顿时住手,睨了一眼脸颊红肿嘴冒血丝的陈妈,淡淡说道:“这次就算了,以后若再这么不小心,就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
陈妈早已痛得说不出话来,连忙磕头感谢,段月卿不耐的挥了挥手,两名侍从连忙将她驾起来,一起退出了书房。
三人退出去之后,叶锦默默的蹲下,收拾着地上茶杯的残片,身后却传来段月卿淡淡的问话:“这下子,可是合你心意了?”
叶锦心下一惊,动作微滞,却犹自镇定道:“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用装了。”段月卿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我没看到陈妈食指上的针眼?”
叶锦皱起眉来,这人的观察能力也太强了吧,门口与书桌的距离那么远,陈妈手上那小小的针眼也能注意到,连是那根手指都一清二楚。
段月卿眸光平静,望着院子里盛开的红梅,轻轻开口:“不要在我面前动你那些小心思,方才不揭穿你,只因陈妈近日不□□分,借此给她一个警示罢了。你需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本少爷的眼睛。”
“是,奴婢记住了。”叶锦低下头,语气乖顺的说道,垂着的清亮眼眸里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段月卿,任由你再怎么强大再聪明,也总会有致命的弱点,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
否则,前仇旧账,咱们一起算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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