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口水灌下，沈夜就从门外踏了进来。
院里的丫鬟都被苏宜欢遣走，她招手，“大人，请坐。”
“嗯。”
沈夜坐下，苏宜欢深吸一口气，去屋里沏了上好的龙井，给他倒上。
皓腕凝霜，苏宜欢雪白的腕上环着一道红玉手镯，在白纱袖角下隐隐现现，越发衬的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沈夜垂下眼，慢慢抿了一口茶。
“明日就是七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了，大人，你可有把握？”
苏宜欢想了许多话，她有太多事情要问，关于孙项，关于淄水上的人，还有绑架孙项的那个小男孩。可是思绪太多，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只好索性这样问了。
沈夜若是有了把握，她便不再多话，到时候好好看着便是。
沈夜没答，反而问她：“严兴来找过你？”
苏宜欢点头，他便道，“想必，你也是知道付大娘的事情了？”
“可是付大娘现在下落不明。”
他一怔，没想到严兴还真的挺在意苏宜欢的感受，没把付大娘很可能死了的事情告诉她。
他只好道：“嗯。”
“苏小姐，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别的事情。”
苏宜欢：“大人问便是。”
“上次在甬道里，你说过你想去塞岭那边请几个绣娘过来，此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提及此事，苏宜欢就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愤。
别说染指布料生意了，现在宜阕楼都快让她开不下去了。
“此事，你可曾向别人说过？”
“说过啊。”苏宜欢想了想，“去塞岭之前，我找好多人帮忙打探了消息，他们有的问我去做什么，我就直说了。严兴也知道的，他虽然不想让我去，但还是帮我给哥哥递了信。”
“所以最后，我从塞岭回来，哥哥也就跟着回来了。”
“你说的那个付大娘，原先是你府中的人吗？”
“不是。”苏宜欢答道，“是后来招进宜阕楼的，我开始也不记得了，后来问了他们，才想起来。”
“她和你不熟，但是和其他人关系不错？”
苏宜欢：“差不多是这样。”
“嗯。”沈夜点头，“ 我知道了，”
似是问完了所有事情，沈夜安安静静地喝茶，再不说话。
他今日换了件玄色的长衫，又是大病初愈，面色比以往白了不少。鬓发斜入耳后，他垂头喝茶，肩头挑落一方青丝，苏宜欢见他喝完，忙不迭地又给他满上一杯。
沈夜抬头看她，苏宜欢笑，“今年新出的龙井，须得三杯，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他放下茶杯，“谢谢苏小姐昨日送的羹汤，我身体抱恙，难为小姐如此费神。”
苏宜欢挥手，“不麻烦的不麻烦的，我平时在家，哥哥又是个嘴挑的，只好经常洗手作羹汤。”
话一出口，她的心就抖了一下。满打满算，除却昨日，她已经许久没进过厨房了，上一次给苏城做饭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四个月前？
但苏宜欢奉行的一贯准则，就是：哪怕扯谎，她也要拿出气势，说了自己贤惠懂事会做饭，那就要勇于承认，不能怂。
沈夜失笑，他道：“春渃的案子，一日后，永司堂开审。”
到了今日，苏宜欢已经完全摸不清事情的走向了，先前还有沈夜，严兴替她剥丝抽茧地分析，现在除了知道春渃孙项不是凶手，其余的她一概不知。
她只好道：“大人，阿涴相信你。”
沈夜握住杯子的手明显凝了一下。
“若是......”
苏宜欢问：“若是如何？”
“没什么。”沈夜摇头，“到时候，记得让严兴陪着你。”
有严兴陪着，到时候要是苏宜欢情绪崩了盘，也有人压的住。
“他肯定会来的，我早就请他了。”
苏宜欢支起脸，腕上的红玉手镯又显了出来，“大人，谢谢你呀。我觉得大人比刑部那些人好多了。”
“......”
沈夜失手，将茶壶碰到了地上，正弯腰捡，苏宜欢就大叫：“别动。”
她蹲下来，在沈夜指下，将茶壶捡起，“我来我来，大人是客，不必这么拘谨。”
“......”
沈夜起身，“今日叨扰了，大理寺事务缠身，告辞。”
“哎哎哎。”苏宜欢也站了起来，“我送沈大人出去吧。”
沈夜摇头，“不必，我记得路。”
还不待苏宜欢说，他便转身走了出去。走至院门的檀木门下，沈夜侧头，余光见苏宜欢抱手站在原地，点了头道：
“今年的龙井不错，姑娘的手艺也不错。”
苏宜欢嘴角一僵，“嗯。”
龙井不错，手艺不错，这是几个意思？
是说她茶沏得好，还是说她鸡汤熬得不错？
话说回来，她送过去的鸡汤沈夜喝了吗？
苏宜欢捂脸，妈的该问的没问，不该说的说了一箩筐。
瞧见沈夜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回了房，将一并首饰全卸了下来。
进来的丫鬟不解：“小姐好不容易才戴上，怎的又取了？”
苏宜欢瞥着铜镜，愤愤地说，“我嫌丑。”
严兴闻风赶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苏宜欢躺在太师椅里，还在琢磨着下午沈夜说的话。
他进来看了看，“阿涴，听说沈夜来找过你？”
“嗯，坐。”
严兴来苏府，就跟进自家一样，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默认了这位苏宜欢“生意上的伙伴”，当下便直接给他端了茶进来。
他来，一是担心付大娘的事情被揭露，苏宜欢可能有些吃不消。
二是，他想知道，沈夜口中的，向“苏宜欢”寻求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不过他一进来，就看见苏宜欢悠哉悠哉地躺在椅上，心下大概明白了几分——
付大娘的事情，沈夜也没说。
“他问了你些什么？”
严兴坐下，苏宜欢歪过头，凑上来，“说来你不信，沈夜来，只问了我去塞岭的事情。”
“塞岭？”
“嗯。”
苏宜欢一副看不懂的神情，耸了耸肩，拿过严兴手里的扇子，晃悠着把玩。
“他问，我去塞岭的事情，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还问什么，我和付大娘熟不熟之类的话。”
哗！她打开扇子，朝着严兴扇了扇。
“别闹。”严兴挡下扇子，“他就问了你这些？”
“真的就这些。”
严兴皱眉，“那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说大实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去塞岭挖绣娘不是一天两天了，九锦坊里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扬，我看不惯。”
严兴本就心思活络，听她一讲，陡然生了个不好的念头。
不会，这事，真的和她有关？
他苦笑，若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自己也成了帮凶了。
男人凝眉，难得认真了会儿：“阿涴，到时候永司堂开审，我陪你一起去罢。”
否则，苏宜欢在堂上会怎样，还真说不准。
而且搞不好这案子，他严兴也掺了一把手。
苏宜欢觑他，“刚才沈夜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她起身，托起脸看，“我看你这表情怎么这么，一言难尽呢？”
严兴笑，“你确定？”
而后他整个人向着苏宜欢靠了过来，一张脸离苏宜欢，不过数寸的距离，“要不要，再仔细看看你化琅哥哥的脸？”
苏宜欢愣住了，陡然撞进严兴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她唬的不行，慌慌张张想往后退，不料退错了路径，径直擦过太师椅，衣袖一挥，就摔在地上。
“啊。”
严兴挑眉，好笑地起身拉她，“我也是服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心性还跟个小姑娘一样，这么经不起逗。”
苏宜欢闪到了腰，她扶着腰，站起来，“严兴你以后离我远点。我一把老腰，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严兴拿过自己的扇子，开始笑：“你这话，可是风月场里的话了。话不能瞎说，我可还没娶妻，传出去被人误会了怎么办。”
苏宜欢脸一红，毕竟都十九高龄了，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她还是懂的。
当即骂了回去，“流氓。”
“行了。”他也不想再逗苏宜欢了，“你哥哥呢？我去找他，有事情商量。”
她努嘴指，“在书房里吧。”
严兴大惊，“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苏城竟然进了书房？”
苏宜欢扶着腰笑，“我哥最近桃花运不断，我估摸着他在看玄门大师的书吧，寻思着怎么把那些烂桃花给掐死。”
严兴一副“这样才对”的神情，又道：“对了，下个月宫宴，今早宫里派了人给我家里送帖子，你们收到了没？”
“宫宴？这么快？”
苏宜欢摇头，“可能收到了吧，这事归我爹管，我也不清楚。”
严兴呵呵一笑，“今年的宫宴，老规矩？”
“不行，今年没商量。”苏宜欢道，“我哥哥在呢，我要帮他挡桃花，不然他今年估计要被堵死。”
苏城常年在外，这样的宫宴很少有机会参加，以致于京中的大小姑娘都对他感足了兴趣。
这才回来了几天，他就抽不开身了，宫宴这样的场合，苏宜欢定是要在他身边撵人的。
以往数年，苏宜欢和严兴结成了联盟，她替严兴挡桃花，严兴帮衬着她躲“良缘”，两人佛挡杀佛，合作了这么久，还没失过一次手。
不过这次要例外了......
严兴一副委屈的样子，“哥哥回来就不顾我生死了，苏宜欢你怎么这么薄情。”
“不过没了我，你可要小心一点。别我一不在，你就跟别人跑了。”
苏宜欢觑他，“是吗？那我直接祝你早结良缘。闹了这么些年，我实在是闹不动了。”
“严兴你要早点嫁出去，再老了可就没姑娘要了。”
严兴笑着摇摇头，不说话，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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