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茫茫的河边人影模糊,可是河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苏宜欢不自觉朝着水边走去,想去看看河上的情况。
一双手拽住了苏宜欢的袖子,待她反应过来,脚已经踩进了浅水洼里。
严兴拉着她,“怎么,天黑了你梦游了?”
他还是很高的,白色的袖袍靠近,三两下就把苏宜欢拉了回来。
听人讲,苏宜欢昨夜受了凉,严兴也不想让她一直站在河边,吹冷风。
“不知道还要耗多久,要是累了,你先回去。”
苏宜欢摇头,她现在心里空空荡荡的,一想到沈夜为了查案,为了人质,置自己生命于不顾,便觉脚下走不动。
再怎样,案子是宜阕楼的,还是她作的保,沈夜这般鞠躬尽瘁,让她莫名觉得心慌——
好像,又欠了他许多东西。
严兴无奈,“那好歹加一件衣服。”
他命人取了衣服过来,给她穿上,“再等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沈夜要是再不下来,我就要带人上去了。”
“刑部的人得了消息吗?”
严兴皱眉,“照理说,他们早就得了消息才是,可到现在,也没见他们差个人来。”
“不知道刑部那边在想什么。”
严兴摇了头,开始沿着河岸转起来,走至僻静处,一回头,见苏宜欢拖着步子跟在身后,便笑道,“其实也不奇怪。”
“啊?”
严兴道:“沈夜入仕三年,在朝中,却不怎么混得开,论与朝臣来往,远比不上你的那位许谨哥哥。”
苏宜欢歪了头,“所以?”
“所以,我就来了啊。沈夜的身世,想必你也知道,除却大理寺卿的位置,这朝中的人,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介怀。”
严兴摇起了扇子,“十八岁便压下众人,得了状元,京中大大小小的悬案都难不了他,这样的沈夜,与沈家远房表亲的无名身份,着实不搭。”
“我虽清闲,手头上也还有几支官兵可供调遣。命令下来,旁人不肯接,我只好来了,总不能看着沈夜白白送死。”
苏宜欢恍然听着,觉得自己这些年算是白过,钱是挣到了,可脑子也挣糊涂了,竟对沈夜的情况一概不知。当年名动京城的新科状元,就是沈夜啊!
脚下的泥渐渐泛了潮,清辉的月色倏忽撒了下来,苏宜欢止了步子,隔着河岸看去,河雾散开,船的影子慢慢显现。
苏宜欢有些心急,“严兴,还等吗?”
严兴亦皱了眉,他大踏步向回走,对着众人吩咐:“船都备好了?”
“备好了。”
河上迟迟没有动静,他垂下眼,“带上东西,走吧。”
“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严兴回头,从官兵手里拿过一把剑,其他的人备好了满船的弓箭,沿着浅水滩进了河。
“严兴,你小心一点!”
“知道。”
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船,却在入水的不久后,听见水里传来动静。
苏宜欢一愣,她也听见了,好像是跳水的声响。她睁了眼看去,可河上看不清,正凝神之际,又有一道落水的声响传来!
两人落水了?
她险些站不住了,严兴也意识到了不对,“燃火把,速去营救沈大人!”
月色堪堪,苏宜欢站在水里,看着严兴的船队过去,又慢慢地驶回来,心里有一块地方慢慢沉了下去。
要是沈夜,要是他......
“阿涴!”严兴钻了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一阵窒息感袭来,苏宜欢咬着唇,“沈,沈夜,他在哪儿?”
“你怎么又下水了?”
严兴伸手要拉她,苏宜欢只是呆呆立着,最后还是被他扯上了岸。她张了口,有些仓惶地回头,赫然看见帘子被掀开,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伸出来,而后沈夜白着一张脸,在帘子后露出了头。
苏宜欢几近呆滞了,沈夜,他还活着!
“沈夜!”
沈夜抬起眼睛,见到她,稍稍愣了,“苏宜欢?你怎么在这里?”
苏宜欢什么也不顾了,她挣开严兴的手,风似的跑到沈夜面前,喘着气,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生生止住步子,发呆。
“我,我来给你送衣服。”
已经是瞎编乱造的地步了,她将怀里的东西打开,抖出带着余温的绛紫衣袍,递给沈夜。
“那夜,谢谢你的衣衫,还有,谢谢你。”
沈夜将手靠在篷上,看着她,“你谢我什么?”
“我......总之,总之就是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案子付出那么多,我真的,很感激你。”
沈夜的脸色仍是发白,他低头,从她手里接过衣服,秀挺的鼻梁隔出一方阴影,“职责而已,不必挂怀。”
“叮。”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衣物里落了下来,摔在地上。
苏宜欢忙低了头去看,却只在泥里拾到一块玉佩,玉上的穗子却断成了两截。
“......”
她怎么这么手欠,刚刚把衣服还回去,就把人家的玉弄坏了?
苏宜欢叹气,“沈大人,我对不起你。”
沈夜将衣服拿在手里,道了句“无碍”,继而往后退,轻轻咳嗽了一声。
严兴将他的人打理好,走上来拍了拍沈夜的背。
“一夜风凉,沈兄,查案要紧,也得注意身体啊。”
沈夜点头,“有劳严兄相助。”他慢慢回了些力气,披上衣袍,走到大理寺一众人前,低声不知吩咐些什么。
苏宜欢攥着半截穗子发呆,严兴敲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很想问一下沈夜,在船上发生了些什么,那接连两次的跳水声响,莫非是那小男孩也落了水?
还有那绑架了孙项的人,他们在船上对峙了好几个时辰,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看样子,沈夜是不打算对她说了。
严兴走过去,“沈兄,孙项已经被押走了,要人的话,估计只能去刑部寻了。”
沈夜“嗯”了一声,苏宜欢走上来,她看沈夜脸色惨白得很,想打声招呼,让他早些回去,不料他面色一紧,突然一把推开严兴,直直朝自己这边砸来。
严兴没防备,整个人倒了下来,他身后的苏宜欢躲闪不及,被他牵着一起摔了下去。
“小心!有箭!”
一只黑箭从严兴和沈夜中间擦过,苏宜欢再抬头时,大理寺的人已经拿起了剑,而推了严兴一把的沈夜,自己掉进了水里。
“沈夜!”
河滩上响起了明显的走步声,严兴面色愠怒,难得地发了飙,“来人,给我拿下!”
一众火光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河滩,官兵沿着足迹去追刺客,严兴回头,一把拉起压在身下的苏宜欢。
“你没事吧?”
她只觉一把老腰被硌得厉害,抬起头问,“沈夜呢?”
沈夜已经被人驾着从河里出来了,苏宜欢这才知道,他不习水性。陡然掉进水里,呛了水,他面色更是惨白,湿透的衣衫裹住身形,竟瘦削得紧。
严兴跑过去扶住他,“可还受得住?”
“你们,快去寻大夫!”
沈夜堪堪站住,也不说话,长发沾了水贴在脸侧,他转头看着河滩左边,“去寻刺客了?”
“嗯。”严兴不放心,“沈兄,你何苦......”
方才沈夜见暗箭来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严兴,而自己落了水,偏偏他又不习水性。
严兴内心复杂得紧,总觉得沈夜平日里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无论见谁,都是冷冷淡淡,铁一样的性子,没想到紧要关头,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沈夜只是点头,一转身,就倒了下去。
“沈夜!”
苏宜欢从身后托住他,摇了他几下也没反应,有些慌了,“严兴,严兴!我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嗯,走。”
*
后来,严兴沈夜遇袭的事情传遍了京城。
严尚书很生气,身为礼部尚书之子,严兴居然差点遭人暗算,气得他去了刑部好几趟,立志要把凶手揪出来,稀里糊涂搅进了案子里。
而沈夜则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不过两个时辰,对着人吩咐了些事情,便又昏了过去。
苏宜欢在家里急得要死,手里还握着半截玉穗子,怎么想怎么静不下心来。
皇上下了命令,七天之内破案,现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天,刑部那边没消息,孙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沈夜又昏迷不醒,要不是苏城按着,苏宜欢觉得自己真的快炸了。
到第五天,苏宜欢觉得自己真的等不下去了,她决定去大理寺一趟,看看沈夜卧榻养病。
想着去看病人不能空手去,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支开一群老婆子,挽起袖子下了厨,煲了一锅鸡汤。
苏城以前每每抱怨家里饭菜吃得腻烦,苏宜欢便亲自下厨。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小姐,经营宜阕楼的时候,就经常去后厨。
手艺没丢,她看了看鸡汤,觉得还过得去,便端着食盒去了大理寺。
来人见是她,也不好拦着,道:“沈大人午间醒了几个时辰,现在应该又躺下了。”
苏宜欢问:“沈大人,可好些了?”
那人点头,“自然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发着高烧。”
他叹气,“沈大人向来也是不生病的,这几日操劳过度,为了找出孙项,大人都好几天没合眼了。”
“刑部那边只顾着朝廷的意思,查案什么的都落到大人头上,本就心力交瘁了,偏偏又落了水,哎。”
苏宜欢一愣,已经走到门前了,她说:“我就进去看看,不会打扰大人。”
“嗯。”
苏宜欢推门而入,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沈夜就躺在榻上,紧闭着眼,额上还覆着一方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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