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砸开,露出一尺见方的坑洞,一个黑麻色的包袱端端地放在里面,看上去还打了结。
“大人,这......”
沈夜打量了一会儿,回身道:“把我手套取来。”
他戴上一双丝绸织就的手套,将包袱取出,随即解开了结。他的手指很长,却也灵活,包袱一打开,便露出里面的物件——
是几件黑色的对襟襦裙。
沈夜将襦裙举起,松垮的腰身上还有一方丝带,散出似有若无的腥气,他看着,眉头倏而皱起,“不对。”
苏宜欢道,“自然是不对,春渃的身量比我还小,这黑乎乎的襦裙,一看就不是她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沈夜站起来,“我记得,昨夜里落了小雨。”
身后人道:“大人,也就前半夜落了雨,快天亮时我掌灯开门,雨势才刚刚收住。”
“嗯。”沈夜坐在椅子上,“除了苏家小姐,你们都下去。”
“是。”
突然被留下的苏宜欢有些发懵,她还没来得及问,沈夜就开了口:“你还想不想救你家丫鬟?”
苏宜欢:“废话,那肯定是要救。”
她嫌站着累得慌,索性挨着沈夜坐下,沈夜看她一眼,不自觉地往旁边挪动了一分。
“我可以告诉你,凶手的确不是春渃。”
苏宜欢愣了愣,正准备大笑一声,就被沈夜伸手拦了回去,“先别激动。”
“床底下的箱箧是新放上去的,我方才拿出来看,箱箧下面的隔板上还蒙着厚灰,与四周无异,很明显是这几日才放上去。”
苏宜欢:“那箱箧,里面装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为什么要放上去?”
沈夜,“这个不难解释,我问你,要是有人怀疑春渃,来搜她的屋子,恰好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箱箧,他会以为这箱子里是什么?”
苏宜欢脱口而出:“作案工具。”
“不错,可是接下来,打开这箱箧后,又发现里面是空的,他会怎么想?”
“定是作案工具被藏起来了。”苏宜欢道。
沈夜点头,“所以,他就会去找,找春渃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他说完,便看了墙角一眼,“明白了吗?”
苏宜欢咂舌,原来沈夜嘴里的“有人”,说的就是他。他只是换了种方式,将方才他们取证的经过,给苏宜欢重述了一遍。
而他寻找的物证,就是埋在墙角里的包裹——
那些黑色的对襟襦裙!
她想起襦裙松大的尺寸,与春渃的身量迥异,又想起春渃藏在屋子里的男人,冷汗冒了出来:
“你是说,是那个男人......”
沈夜摇头,“你别忘了,这些推论,都是基于那个箱箧不是刻意放上去的基础上。可那个箱箧的确是昨夜才放上去的,并一步一步引到我们走到这步,只能说明,这是有意为之。”
“有人在故意误导我们,将罪名扣在春渃身上。要么,是那个和她住一起的男子,要么,是知晓他二人关系的外人。”
“若是前者,看屋子里的情况,他手段似乎也不怎么高明。要是后者,那情况就有点麻烦了。”
苏宜欢愣了好一会儿,终觉插不上什么有意义的想法,只好道:“你怎么知道是昨夜放上去的?”
“近来一月,只有昨夜下了雨。”
“箱箧上,包袱上,都有溅起的泥点,今天天气不错,泥渍早就干了。还有地上,我们下午进来的时候,有风干的新泥,而且是这屋子里从来没有的黑泥,显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看着已然听痴的苏宜欢,沈夜又道:“不信你可以再去看一看那包袱和箱箧。”
苏宜欢摆手,“这些我信,可是,更夫不是说凶手是个女子吗?”
“更夫说是女子,只是因为那人穿着长裙。极端紧张的情形下,男声女声其实是不太能分得清的,何况,”他顿了顿,“会发女声的男子,我见过不少。”
“所以,苏小姐。”沈夜看她,“我有法子替你找出凶手,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对我坦白所有你知道的事情,而且,不可以再到刑部寻事。”
“无论凶手是和春渃住在一起的男人,还是另有其人,春渃离了刑部的庇护,都有性命之虞。”
天色有些暗了,苏宜欢看向窗外,正歇着一排排的乌鸦,屋里也没烛火,衬的莫名有些诡异,她摸了摸后颈,已经发凉了。
这次她碰上的人,好像很难缠。要是没有沈夜在一旁抽丝剥茧替她捋顺前因后果,她只怕是要永远被蒙在鼓里。
苏宜欢点头,“好,我信你。那明天的永司堂会审......”
“推了,至少要找到和春渃住在一起的男人,才能重开永司堂。”
“好。”
苏宜欢说话,不小心手碰到桌沿的茶杯,掉在地上,惊得她整个人往后一个趔趄。
沈夜伸手扶住她,二人这才发现,说了一大晌,屋外天色已然彻底黑了,屋子内更是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沈夜收回手,道:“今天不早了,苏小姐还是先行回去。一旦有要事,我会立即告知苏小姐。”
“那找人的事,什么时候开始?”
黑夜中她看不清沈夜的脸,他似是考量了一会儿,才道:“需要苏小姐的时候,我会去府上拜访的。”
话一说完,窗外的乌鸦就一阵怪叫,咿咿呀呀,还夹着一阵马蹄声。苏宜欢正紧张地站起来,沈夜道:“别怕,这个时候,大概是济宁将军来接人了。”
来人的确是苏城,好不容易送走许谨,他在家中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苏宜欢回来。
苏太傅下朝回家,见苏宜欢又不在,喝令苏城立即把她接回来。
天快黑了,苏城也不耽搁,牵了马,带着下人就出来寻她了。
“苏小姐,我今日同你说的这些事,请你务必保密。”
苏宜欢什么都看不见,沿着桌子慢慢走,只好道:“好,我答应你。”
她划拉着手,想要快点出去,却一下磕在墙上,顿时“嘶”了数声。
黑夜中,沈夜无奈道:“我带你出去。”
他轻轻搀起她的手臂,苏宜欢今日穿着绸衣,在屋子里待久了,夹着凉意。隔着薄衣,他五指一覆上去,就触到了她纤细的骨。
沈夜指尖退了些,引着她,平稳地绕出屋子,跨过台阶,沿阶而下,一步步来到院间。
院子里闪着微弱的火光,见二人出来,沈夜的人立即围上来:“大人,是济宁将军。”
“哥哥!真的是你。”
沈夜还没回答,苏宜欢已然扔开他的手,奔了出去。苏城高坐在马头上,见苏宜欢过来,伸手,一只臂膀就把她捞了上来,放在马上。
苏城现在十分想扯起她耳朵,可看了看她妹妹一张细瓷般的脸,没能提起手,只好瞪她:“我不来,你怕是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苏宜欢腆着脸笑,随后看向下方的沈夜,“今日叨扰,麻烦沈大人了。”
苏城也转头,“沈大人,她性子顽劣,要是打扰到大人办事了,改日我定去府上谢罪。”
沈夜背过手,看着二人,轻轻摇了摇头,“无碍。”
苏城调转马头,“沈大人,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家父在家中,甚是担心这丫头。”
沈夜点头,苏城抱了拳,脚下一蹬,便踩着马走上回途。苏宜欢趴在马背上,掰过她哥哥的肩往后看,恰好看见站在院里的沈夜,一席长衫默立,神色不清地注视着这边。
身旁的夜色退的飞快,苏宜欢只觉沈夜带着凌冽的气息,他往夜色里一站,黑夜也不那么可怖了。
这沈夜,当真是个人物。她只记得入太学时,沈夜可谓是无所不知,又博览群书,她爹爹十分看重沈夜,三年的学堂测试全交于他一人打理。
以致于她现在想起太学的日子,除了坐在最后排永远下不了笔的苏城,再就是永远坐在堂前,端端正正写字的沈夜,她记得清楚。
可是三年太学下来,她同沈夜几句话也没说上。唯有一次,还是元宵节猜谜比赛,她赶在沈夜说之前答了出来,沈夜坐在堂下,微微颔首:“苏小姐赢了。”
头彩是一只丝绒玉架灯笼,外面镶着银团,细纱有如蝉翼,看上去玲珑剔透,实在是赏心悦目,她惦记了好几日,最终成功拿下,开心了好一阵子。
那灯笼她现在都还留在屋中,当宝贝护着,苏城是摸也摸不得一下的。
她叹气,“哥哥,沈夜这个大理寺少卿,当的厉害啊。”
苏城低头:“厉害?有多厉害,比许谨还厉害吗?”
“......你闭嘴,不要提他了。”
酝酿的情绪被搅乱,苏宜欢没好气,苏城却越发觉得自己火眼金睛:
看这反应,苏宜欢好像是真的和许谨有什么啊!
他猜得没错啊!
被“完美猜中妹妹心思”想法打动的苏城趁热打铁,他扳过她的肩,看着她:“你猜,上次爹说,有意向你提亲的人是谁?”
苏宜欢:“没兴趣,不知道。”
“你猜一猜,或者,你想是谁?”
苏宜欢一愣,没说话了。经那一事,她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这个问题,若是逼着她答,她怕是想一年也没有结果。
“不管是谁,来一个我拒一个,来两个我拒一双。我现在不想嫁,就算你和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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