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昔年旧事，秋胧却是一派淡然之色。不过瞧着赵云这副羞涩紧张的样子，她倒是有了些别的主意。
“等我拜祭完毕之后，我便送你回公孙瓒那里吧。”
赵云完全没料到她突然会说到这件事情上，顿时瞪大了眼睛：“姑娘！？”
“不是什么别的意思。”秋胧满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毕竟是公孙瓒的部下，他对你的态度一般这点我倒是能理解，没有出身没有军功，在他那样的人手底下做事想要出头的确难了些，不过你倒是个忠心耿耿又心肠不错的小家伙，而且很是有些自傲的本钱是不是？无妨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秋胧顺手牵了那匹黑马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示意赵云不要跟在她身后而是并肩而行，小将军迟疑片刻，还是抬脚跟了上去。秋胧弯弯嘴角，这才继续说道：“你很厉害，很年轻，而且眼下战争频频，不缺建功立业的时候，有上进心是好事情，我清楚我的身份寻常人大抵都不愿意跟着我，你当日来的时候便不是真心实意，我不强求你一定要跟着我。”
赵云却仍是有几分迟疑：“可子龙还未来得及报答姑娘的恩情……”
“哎呀呀，你可当真是个傻孩子。”秋胧失笑：“你还真的把那件事情当做什么恩德了？不说别的，你当日不是也来救我了？两相抵消，早已扯平。”
赵云眉头一蹙：“那怎么成。”
秋胧道：“如何不成？公孙瓒让你跟着我，无非是见当日异象有意讨好与我，正好你在场，顺手拿你搭了条线想要和我交好，不过那又如何呢？我不妨告诉你，赵子龙，你那主子心中想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不过你若是想完成他的愿望，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赵云闻言，喉咙不由得有些隐隐发紧。就听得秋胧语气淡漠的继续道：“要拿到他想要的，除非你赵子龙认认真真做我的人，为我生为我死，肝脑涂地永不后悔；若是这样，我会信任你给你想要的东西，然后你离开我再重新回到公孙瓒那边转交给他这才算成……不过你赵子龙又不是那样两面三刀的性子，要如何做到这样的事情？”
赵云听得满脸茫然，眉头绞紧：“恕子龙听不懂姑娘说的话，主公究竟要的是什么？”
要什么？
公孙瓒的脑子能想到的，自然不是要秋胧现在想的东西。
——他要的，是自己日后嫁给赵云，然后再回到他那里去，这样既是得了神秘的奇女子自己也没损失什么，乍一看去的确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公孙瓒没有挑明赵云，那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秋胧女子之身无依无靠乱世之中又能去哪里？这种时候他把一个俊俏年轻尚未成家的小将军送到她旁边，会发生什么自然是不需要多想了。
而且这女子忍得住能够无视赵云也无妨，那般世间难寻的倾城绝色之貌，难道还有男人忍耐得住？赵云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总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候。等到生煮成熟饭，他自然会带着这女人回到自己旁边来。
公孙瓒想的不错，再加上他想的并不是什么能够明白挑明的计策所以只能拼命暗示赵云认认真真跟着秋胧，是以旁人看他的样子很是有些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高深架势。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却是算错了两个人：首先，秋胧不是人，她活的岁数足以让人叫她一声祖宗，她的大部分记忆仍还停留在两百年前，所以看赵云的目光其实和看牙牙学语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其次，秋胧虽美得惊人，可赵云还真的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就算真的有些少年人倾慕美人的本能，他也不是什么轻佻风流的潇洒性子，不会随意去和秋胧搭话更不要说是求娶之类的话了。
不过若是从眼下情景来看，公孙瓒会这么想秋胧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毛病，手段虽然有些刻意诛心，但是也算是相当不错的打算。
说到底，秋胧仍是不够强大，还没有能让人正眼瞧她的本钱。
她一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二没有稳定的土地城池，三没有出身家境——自然，龙女这身份也许可以稍加操作，不过在这年头虚无缥缈的神鬼之事自然不比实打实落在眼中的东西。
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对天下大多数人来说，哪怕天花乱坠的吹嘘半个时辰的天神下凡，也不如一碗填饱肚子的汤饼。
眼下最有能让人重视敬畏的已经不是天子和朝堂了。
——是军队，财富，土地粮草，稳定的人口支持。
而这些秋胧眼下一样也没有，就算有她又要如何去用？
有道是枪打出头鸟，她根基不稳身份不明，手里虽有刘辩这张王牌却不是随时都可以用的，随便扔出去“少帝在我手中”的消息，那只有任人鱼肉宰割的结果。
秋胧女子身份有利有弊，她能在十八路诸侯之中从容自若来回走动，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提起过哪怕一二分的警惕心；弊端却也在此，正因这年月绝大多数人都不觉得女人可以成事，所以她想要独立门户，实在是很麻烦。
龙女的身份，有用，却又没用。
换个再直接些的说法，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就算自诩是真龙天子的当今天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尊贵，董卓毫无敬畏之心已经很能说明事情，他不是第一个人，他只是第一个毫无忌惮表现出这般野心的人，日后天子刘协若是落到了某个枭雄手中，也只有乖乖任凭摆布做个傀儡皇帝的地步。
她秋胧如今最值钱也最应该拿来利用的是她的身份，龙女的身份尚未泄露，旁人也不知道刘辩的下落，只能诺诺跟着董卓的步子拥立刘协为帝下意识忘掉了刘辩的存在；秋胧身上能拿来做文章的大概也就只有她当日驱退白马的事情了，若是有心人想在这件事情上稍作些手脚确是可以的，张角一事其实很能说明些事情，百姓心中仍是需要一个精神依靠，而这个“精神依靠”若是做好了会比千军万马都有用。
对与这些手握军队野心勃勃却又没有合理名头的枭雄来说，若是天子不能归于自己的手中，那么另外立一个不亚于天子效用的有用傀儡也是不错的。
不过就她那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嘛……秋胧应当还能过一段消停日子。
有野心的没这个眼界，有眼界的暂时没这个野心，两相抵消，她眼下倒是十足安全的情况。
公孙瓒有野心，不过他的野心还不足以扩张到整个天下的地步——至少他眼下没有。白马义从很不错，炫耀的意思却实在太多，若是这人习惯性喜欢花费这么多的心思财力在这些东西上，那么他试图拉拢秋胧也不过就是为了些好听的名头而已。
……至于和赵云说的这些，却也不能算是危言耸听就是了。
公孙瓒的主意说破天也不过就是用一个俊俏的小将军换一个有本事的女人回来，这年代的常规思维而已不算什么特例。他看中秋胧的本事却又不太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喜好虚荣的张扬本性让公孙瓒想要拉拢秋胧也不奇怪，他自己不能求娶，让一个漂亮俊俏的年轻将军代替他把秋胧带回去也是不错的。
不过成不成功，却不是他公孙瓒能说得算的。
面对赵云的疑惑，秋胧只是轻轻一笑：“这便不可能与你随便说了。”
这小将军回去怕不是要受些挫败，天下大乱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何况就算不乱她也要把这天捅个窟窿……到时候，公孙瓒那里大概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秋胧喜好美人的老毛病一犯谁都控制不住，她一向惜才更惜美人这老毛病坑她无数次就是控制不住……她用力晃晃脑袋摇掉满脑子的各色美人恢复理智，心中认真琢磨了一会便有了个新的想法。
自己总归是要去江东的，那里也应当算个不错的地方，孙坚心性不错又有容人之德，就算是儿子孙策难以避免年轻人的一些小毛病，接纳一个赵云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公孙瓒失了势小将军又没什么去处的话，到时候将他接到江东也不错。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确定一点事情……
打定主意后，她便对赵云开口道：“你要不要同我去个地方？就当是你最后陪我一段。”
赵云打起精神，问道：“姑娘想去哪里？”
秋胧道：“你怕黑吗？”
赵云：“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怕。”
秋胧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怕封闭场所吗？”
赵云：“……没试过，不过应当没什么关系。”
秋胧又体贴道：“怕蛇吗？”
赵云：“……姑娘要抓蛇？”
秋胧笑眯眯的摇摇头。
“不是不是，我怕你等一下被吓到。”
董卓烧了洛阳王宫，不过地宫却是半点无损。那里留着的鳞片不说上万也有几千，秋胧打算那这些东西做些东西，她缺个武器，也缺拉拢人心的东西，反正掉都掉了，眼下先给小将军做个铠甲也不错。
她被锁地宫两百年，却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到那里，而且是这样的心平气和。
若说这世间有谁最了解她秋胧不是王莽，而是汉光武帝刘秀。
刘秀一来恨她要毁大汉百年基业，二来恨她不惜违逆天道也要和自己为敌，而且他比任何人都坚信秋胧的确有那本事能掀翻了他刘家的百年基业。
困锁地宫两百年，刘秀要毁的不是秋胧的命，而是她的傲她的不服。
她不服，他亦不服。
他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为何偏偏得不到真龙的垂青？
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千百年轮回往复，人族短寿，他刘秀一生都等不到那一天，可总有一天，总有一代……他九泉之下能看到这条龙乖乖俯首的样子。
秋胧记得那个男人最后说的话。
那是他已不再年轻，鬓生华发病容憔弱；而她除了地牢挣扎的满身落魄血痕，并无半点不同。
“玄姬啊玄姬……我等不到你低头的那一天了，不过这不妨事，朕的后世子孙，千秋万代，总能等到你低头的那一天。”
那一日，刘秀坐在地牢湿冷的地面上，冲她笑得坦然又从容。
“——而朕会在九泉之下，扫榻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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