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华盖

    这一年,淮梧的春天来得很早,南平侯钟陵娶了熠王的胞妹萍笙,不过新婚三月,侯夫人感神鸟入梦,身怀麟儿,一时间阖府欢喜。

    肚子刚显怀的时候,南平侯夫人奉诏入宫,去凤梧宫拜见王后,陪王后说话,恰逢兄长熠王也在。

    熠王见到妹妹微微隆起的孕肚,往上又看到妹妹那眉眼温柔模样,心里感慨捧在手心的妹妹如今也要为人母了,不觉肩上一松。而后想到钟氏一族世代骁勇,要想拴牢这一匹狼,只是妹妹下嫁,还不够。

    熠王把目光放到王后的肚子上,眼中划过深意,“王后还有一月便生产,太医早已断言,必是皇子,妹妹这胎若是女儿,便配给皇儿做正妃,妹妹以为如何?”

    萍笙低下头来,目光落在孕肚上,根根睫毛挡住了她眼中忧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是亲妹妹,也是臣子,大王加惠,王后都没有意见,她哪敢有意见呢?

    只是想起昨夜她与钟陵还商量着,如果生女儿,等女儿长大了,干脆招婿上门,保女儿一辈子平安无虞。且,萍笙有着强烈的预感,这一胎,必定是个女儿。她这还没有生,哥哥便算计着他们钟家的权柄了。

    她咽了咽不甘,声音婉和,“但凭哥哥做主。”

    指腹为婚,熠王与王后大悦,流水般的赏赐烙印在长长的礼单上,却在君臣关系纽带上烫下了第一个洞。

    月后,熠王宫传来消息,熠王后诞下男婴,取名旭凤。

    自此,萍笙的怀胎过程忧思难解,噩梦不断,南平侯钟陵终于在萍笙产前一月,向熠王上书,携妻子外任,避走西南苦寒之地。

    只是奏表还未批复,便有人秘密举报南平侯通敌凉虢,熠王勃然大怒,即刻将钟陵下狱。

    萍笙得知,携了兵符,并亲笔签署的财产归属国库的手书,跪于正阳门外,请求哥哥释放丈夫。

    熠王本就是听信谗言,欲收回钟陵手中兵权,但见妹妹携了兵权而来,又自愿上缴全部家私,于是下诏,以念在亲妹怀胎八月余,怜其辛苦为由,释放南平侯,而后削侯爵,贬西南。

    诏书传到正阳门,萍笙喜悦不已,但身子早已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侯府家丁呼天抢地,连忙抬了回去。

    释放的旨意是传下去了,牢里还得派人去打点,等到钟陵快马而回,侯府已是缟素一片,七十岁的老娘抱着刚出世的婴孩,哭得几欲背气。

    南平侯夫人,宁安长公主,难产而亡。

    熠王得知,悲痛交加,赐下《宁安述悲赋》,以表哀思。

    那日风雨瓢泼,钟陵长跪于庭,男儿呼号,苍天可闻。

    西南郾城苦寒,多风沙,多寒潮,走的时候,钟陵在京里另寻一处宅院安排老母,去西南只带了女儿以及伺候女儿的奶妈、侍女,自己的亲卫,一个也是没有带走的。

    曾经夫人的庭院里,他种下了一棵银杏,玉骨冰肌未肯枯,来伴我,情常住,待燕字,白头重聚。

    辘辘南行的马车响了十日,在郾城城门,钟陵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须发发白,身材瘦削,但风姿卓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先生看着他怀中熟睡的孩子,叹了一句,“此女失恃,命多坎坷。”

    钟陵大骇,此行为图顺利,他只做普通行走装扮,马车也是辆灰扑扑的旧马车,必不会让人看出他的富贵。

    眼前这算命的却是算出孩子失了母亲,不由得心下多了几分敬畏,又为先生话中“命多坎坷”揪心,于是端正神色,毕恭毕敬,“求先生赐教,如何为我女渡厄?”

    “相遇是缘。”先生抚须一笑,“此女命中带桃花煞,谨记,未满双十,不得见外男。”

    钟陵垂首去看襁褓中的女儿,玉雪可爱,五官精巧,待豆蔻,必为祸国佳人。他自然是记下了。

    先生问:“可取了名字?”

    钟陵赧然,“夫人故去,心伤难愈,未曾取名,请先生赐福名。”

    先生踱了两步,回身,“六月金冕旒,槐月小青苗,叫穗禾吧。”

    “穗禾,穗禾,岁岁温饱,年年佳禾。”钟陵喃喃念了一回,把孩子交给乳娘,好整双手行礼,“多谢先生赐名。”

    只是他那腰身没能弯下去,一股无形之力扯着他,等到他惊诧抬头,眼前那还有什么算命先生。

    “老爷,是真正的仙人啊!”奶娘激动得双目泛泪。

    钟陵目光渺然了半天,只是吩咐奶娘,此事绝不可外传。

    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钟陵任职郾城十二载,老熠王故去,钟陵旧部杀熠王庶子五人,拥护新王旭凤登位,并以新王名义,召回钟陵,仍为南平侯。

    那时,穗禾十二岁,正房的银杏亭亭如华盖。

    补一些南平侯造反前情,天家的寡薄,令他痛恨。

    我和虾球想破了脑袋,才从百家姓里扒拉一个钟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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