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森林被渡上一层淡淡的金。
墨衍抹了把眉间的露水,把玩着掌心拳头大的青黑石头,又傻兮兮笑了一下。
纹路都比别的石头好看。
“喂——”远远一声呼喊,惊醒了沉浸在粉红泡泡中的墨衍。
一只大白虎凌空跃了几步,眨眼就到了墨衍面前。
墨衍不悦地看着他:“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白烈莫名其妙:“哟,脾气还挺大。”他变成人形,随意盘着腿坐下:“去狐族顺利吗?听说那个女长老好看得很?”
“不好看。”墨衍冷着脸,冷着冷着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起来,周身冰冷的气息骤散,像傻气的大狗。
白烈原本倒是不震惊他的回答。再仙女的人物在他眼里也没有一页功法重要。但见他忽然傻笑,吓得跳起来,瞪大了一双虎眼,不可置信道:“你没病吧?狐族女长老真那么好看?”
这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不好看的意思啊。
想到回来时遇见的月下小精灵正开心的墨衍又被白烈打断,他内心的不虞到了极点,整个脸冷得难看:“关你什么事。”
说罢长袖一甩,很是威风地凌空而去。
白烈在原地啧啧称叹。
怪他,着实怪他,铁树开花头一遭啊,怪他没考虑到万年老光棍的羞涩之情。
下次一定好好照顾好老光棍那颗少男心。
下定决心的白烈,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墨衍的相臣宋频。
宋频是条九头蛇,九个脑袋个个滋滋冒着坏水毒水,是当之无愧的墨衍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
白烈吧啦吧啦讲完,宋频折扇一敲手心,挑起左眉:“大清早的,还没睡醒?”
“我说你怎么就不信呢?”白烈颇有些曲高和寡的心梗,捶胸顿足,长吁短叹。
“亲眼所见,他痴痴地看着狐族那个女长老送的定情信物傻笑。”白烈简直赌誓一样严肃:“你知道那个定情信物是什么?”
宋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烈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依旧兴高采烈继续分享:“就是个破石头!”
宋频哦了一声,没说信也不信。
但心里却是不信的。
就墨衍?那个沉迷修行的墨衍?还定情信物?
说出去也不怕叫人当傻子看。
真是笑掉大牙。
他宋频打包票,就是全天下都下红雨,也一滴都落不到铁石心肠的墨衍身上。
——————
蛇主殿。
“陛下。”殿外,宋频出声请示,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音。
他于是又喊了一声:“陛下。”
依旧没有回音。
他稍作犹豫,推开门。
不推不要紧,一推当真吓他一大跳。
向来沉迷修行的墨衍居然没在修行,也不在批改文书,而是一反常态地站在窗前,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又试探性唤道:“陛下。”
窗前那玄袍身影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反应。
狐族心术妖邪,难不成陛下中了什么招?
他再次走近,却冷不丁看见,惯常面无表情的蛇主陛下巴巴拿着个石头把玩,狭长的桃花眼笑得眯起,连眼尾瘆人的深红都带了春色。
白烈诚不欺人,红雨果真下到蛇主身上了。
他一时震惊,不自觉地走上前。
还离着墨衍十步远,上一刻还在傻笑的墨衍,下一刻便冷着脸近了他的身,手锢在他脖颈。
修长的手指随意弯起,但宋频清楚,这是随便能拧下他一颗头的力度。
脖子被掐住的宋频,脸色红得猪肝一样,倒不是被吓得,全然是憋气憋得。
墨衍看清了来人,收回双手,淡淡道:“进来不知道出个声?”
出了好几声。
宋频内心嘀咕,面上笑得好看:“陛下从狐族回来之后,似乎心情很好?”
墨衍想到小精灵,内心又愉悦几分,好脾气嗯了声。
“不知是什么好事?”宋频回忆那个狐族女长老,艳则艳矣,美则美矣,倒也不至于能把相貌更为昳丽夺人的墨衍迷成这样。
墨衍抬起漆黑的眸,严肃地盯着他。
宋频不自觉正经起来。都是被白烈带歪了,蛇主哪是耽于情爱的人。
墨衍薄唇微张:“你说,”
宋频侧耳倾听。
“狐族那个女长老喜欢我什么?”
宋频惊了个倒仰。
在蛇主疑惑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中,宋频硬着头皮给他答疑:“陛下法力高深,地位尊崇,相貌更是堂堂,不止是狐族的女长老,还有许多女妖暗中仰慕陛下。”
墨衍拧起眉头。法力高深她见到了,相貌堂堂也见到了,倒也没见她仰慕他,反而避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见蛇主拧眉,宋频又道:“陛下对她们不假辞色,她们就已经如此爱慕陛下,假如陛下体贴关怀她们,她们必然更加死心塌地。”
————
焦禾歇脚在山溪边,离那片森林五十里远。
这下总该撞不上他了。
溪边有几株赤果树,红艳艳的果子,高高挂在枝头。
焦禾心情愉悦地步到树前,她是草木成灵,吃不得荤腥,这会子正好饿了,想吃几个野果子,便踮起脚伸手去摘。
手还没够到,余光先出现一袭玄袍身影,紧接着,她手里便被塞了个红彤彤的大果子。
焦禾抬眼去看。
男子墨发随意披散,狭长的眼弯成月勾,笑意盎然。
焦禾却惊得往后一跳,将手里的果子都给扔了出去。
她都跑了这么远,他怎么还能找上来?
难道这一世,她这么早就暴露身份被盯上了?
上一世也是在她被救下之后,因为灵力不支化作原型才被发现。
这一次不应该啊。
“吓到你了?”墨衍笑意僵住,局促起来。
宋频说姑娘喜欢体贴的,他也是第一回去体贴人,不知道有没有做对。
看来他不该突然出现,吓到她了。
焦禾正愁怎么回答,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扁脑袋,她猛地往后又蹦了一下。
墨衍询问地看着她,她往他身后指了指。
是一条蟒蛇。
还没成妖,但开了神智。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到来,特地跑来迎接他。
蟒蛇一扭一扭地摆着脑袋,亲近讨好的模样。
墨衍拍了拍蛇的头,对她笑道:“别怕,是来见我的。”
不会伤害你。
焦禾勉强笑了笑:“我有点怕蛇。”
墨衍的手僵住,楞楞看着她:“你怕蛇?”
焦禾点头。
冷水兜头浇下。
墨衍眉眼都沮丧下来,他触电般收回抚蛇的手,藏进衣袖里,握成了拳,暗含希冀地问:“什么蛇都怕吗?”
上一世,墨衍也眉眼耷拉地问过这个问题。但焦禾怕他难受,说只怕那条追杀自己的蟒蛇,其他的都不怕,还尤其喜欢鳞片漂亮的蛇。
墨衍这才展颜,他的鳞片好看得很。
这一世焦禾生怕和他沾上关系,小脸认真道:“都怕。”
见墨衍将头埋下,仓皇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焦禾再接再厉:“尤其是扇形脑袋的蛇,张嘴吞食时最为可怕。”
她就是这么死的。
也不想再死一次。
他是,他都是。
他是她最怕的那种蛇。
墨衍心口割着锯子一样,钝钝地疼。
蟒蛇感受到他情绪的低沉,昂起脑袋,嘶嘶冒着蛇信,充满攻击性地对着焦禾。
焦禾身体僵硬地看着蟒蛇。
墨衍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挥,将蛇掐在手里,蟒蛇受痛挣扎,搅起一大摊泥沉。
蟒蛇挣扎中越变越小,最后在墨衍掌心,消失不见。
变化只是须臾之间,焦禾震惊看着这一幕。
墨衍对她安抚地一笑:“不用怕了。”
“那条蛇……”焦禾愣住:“……去哪了?”
“送它去其他地方了。”墨衍紧张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问她:“现在好一点吗?”
焦禾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胡乱摇摇头:“我要先走了。”
她不想和墨衍再这样虚假的相处下去。
他明明冷漠残忍,不知道为什么要假装成这样一副无害可怜的样子。
他这么厉害,说不定早看出来自己的真身,现在装成这样来卸下自己的防备心。
很多人知道,山荷蕉人肉白骨,大涨功力。但很少人知道,山荷蕉甘心赴死时灵力最为纯粹,甚至食之可成神。
她不会再上这个当。
墨衍颇为失落,想到马上要看不见她,他脱口道:“我陪你去。”
说完又懊恼,害怕自己的莽撞吓到她,解释道:“我闲散人一个,四处游荡也是游荡,不如陪你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真是个好借口,他都为自己的机智称赞。
“不太方便。”焦禾一口回绝。
墨衍又垂下了脑袋,蔫巴巴的。
看着焦禾转身要走,墨衍再次鼓起勇气,嗒嗒把话飞快喊出口:“留步。”
焦禾硬着头皮挺住脚步,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敢问姑娘……”时隔一日,墨衍终于将这句话结结巴巴问了出来:“……姓名?”
说罢,他脸上浮起一层红,眼里亮晶晶地看着焦禾的背影。
焦禾沉默了。
她不想说。
墨衍唯恐自己冒犯了她,见她不说话心里没底,惶惶然:“我无意冒犯……”
“焦禾。”焦禾打断他,飞快说完,头也不回,赶紧离去。
反正也再见不到他,告诉他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先赶紧离开才是。
墨衍怔怔站在原地,直到她背影离开视线,也舍不得离开一步。
许久许久,更深露重,打湿了他眉眼衣衫。
清晨第一缕光透过,洒在他发顶,柔和而昳丽。
是每个女子梦中人的模样。
墨衍深深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腾空而起,向着那里迅疾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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