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教训一般,自从弘历忘情吻了富察玉竹的脸颊后,雍正再没大发慈悲让马齐带着他侄女来园子里,一解他爱子的相思之情。
弘历索性便收了心,整日跟在徐元梦后面,请教徐师父这首诗作的怎样,这篇文章写得如何,书法有没有长进。
可怜人家徐元梦已经七十多岁了,这次来园子里教弘历、弘昼读书,本来是雍正体谅自己的老师年事已高,想让他在园子里好好游玩儿一番,清闲清闲。这回可好,他一下课就被弘历缠住,一下课就被弘历缠住。皇子爱学天经地义,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徐元梦总不能拒绝吧。
徐元梦当然不会跑到雍正身前抱怨,可雍正想知道弘历的一举一动还不是轻而易举。忍了大半个月,雍正终于忍不住宣召了弘历。
勤政殿里,弘历对雍正行了礼后,便坐在雍正下手边,接过苏培盛送上来的茶。
雍正还在批折子,弘历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雍正说:“朕听闻你近来很是长进,日日都在用功?”
弘历笑着回道:“皇阿玛体谅儿子,带着儿子来圆明园避暑,儿子自然不能在这样好景致的园子里荒废了学业。”
雍正哼了一声,终于搁下朱笔,抬起头来:“你长这么大,几时如此用功过?”
老爹,说话要凭良心啊!弘历勉强扯了扯嘴角:“儿子以为,儿子不论在书房还是在校场,都还算用功的。”
“你这是‘比下有余’的意思么?”雍正气不打一处来。
这‘比下有余’自然比的是弘昼,可弘历心底真的在为自己喊冤。他阿玛还是雍亲王时,他额娘不过是个格格。皇子们长大了自然是母以子贵,可是在小萝卜头儿的时候,可真就是子以母贵。他能在一众皇孙中脱颖而出,得到皇玛法的喜爱,暗地里真的没少用功。
弘历低下头,不再说话。
雍正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弘历,你心里应该清楚皇阿玛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
弘历点了下头。
雍正瞧着儿子的模样,笑了笑,道:“你要学会忍啊。无论什么事,忍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胜者。富察玉竹早晚都是你那乾西二所里的福晋,着什么急。”
“皇阿玛。”弘历皱了皱眉,“儿臣近来努力上进,的确只为自己,与玉竹格格并无关系。”
雍正见弘历如此认真说出这句话,反倒有些诧异:“不得了,一向自是天资甚高,无需如何用功便可赶超旁人的四阿哥突然转了性情,是祖宗显灵了么?”
弘历道:“儿子认真想过了,做皇子就要有做皇子的样子。喝酒品茗可以欣赏园中景致,读书写字也不能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认真做学问,不耽误在园子里面修身养性,只是有些辛苦徐师父。”
四阿哥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雍正故意咳了两声,而后道:“徐元梦不止是你的师父,也是先帝和朕的师父。”
弘历眼睑一垂,道:“儿子知道啊。皇阿玛让徐师父在上书房里继续教我们几个阿哥,不就是看中了徐师父的人品和才华么。”
“可他毕竟已经七十一岁高龄了。”雍正黑了脸,“回头朕命鄂尔泰他们轮番进园子陪你读书,你就放过朕的师父吧。”
弘历扬起头看着雍正的眼睛,道:“儿子心里其实很明白皇阿玛的意思。儿子也希望阿玛能明白儿子,知道儿子是个拎得清的皇阿哥。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子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他认真说完了这句话,便起身行礼,“阿玛忙着,儿子先行告退。”
雍正看着弘历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这个皇位得来很不容易,兄弟里面,二哥生来便是皇太子,很长一段时间里,起初他其实是站在二哥的阵营里,真心愿意拥护二哥做皇帝的。可惜二哥在太子的位子上坐了太久,行为渐渐荒唐起来。
后来二哥倒了,他们几个排行在前面的皇子年纪也都不算太小,就连他一母同胞的十四弟都已长成,能够带兵去西北平乱,老八在朝堂内外又一向有贤王的名声。最后康熙选中了四十四岁的胤禛做皇帝,圣祖爷在位后期,胤禛在朝政上花了多少心思,就不用多说了。
到了弘历这儿……刚刚拿起朱笔准备继续批折子,想到弘历,笔又顿住了。这小子真是命好,不仅自身努力,连上苍都有意无意在帮他。胤禛膝下成年的儿子本就不多,弘时这个二百五竟然当着自己亲爹的面站在亲爹敌人的阵营里,想起来胤禛就气得牙痒痒。弘昼只比弘历小了一点,性情却大相径庭,整日里都在想着吃喝玩乐,再往下……再往下他竟然数无可数。
雍正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个做阿玛的心里竟然都有点儿嫉妒这个好命的儿子。就连选福晋上,弘历看中的格格居然都是他早就有意要指给弘历的那一个。
学业、武功、妻子、未来,这位四阿哥真的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这个做皇阿玛的若是再不敲打他,他那尾巴指不定就要翘到天上去了。雍正想到这儿,还是觉得自己得时不时给弘历填点儿堵,让他早点儿知道人生可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
弘历背负着双手走在长堤上,李玉看出主子从勤政殿出来后,心情仿佛不太好,便远远跟着,只在弘历有需要的时候上前伺候。
弘历心里实在郁闷,不学习被骂,总学习也被骂。本以为皇阿玛是大发慈悲让马齐带着富察玉竹来与他相见,谁成想这也能是历练,最后还变成了敲打。五弟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徐元梦是皇阿玛的师父,见到他能躲着走绝对要躲着走,沾上一点儿只怕都有麻烦。
“回桃花坞吧,我累了。”
听到主子终于开口说话,李玉笑着赶上前来:“熹妃娘娘也说今儿个要来跟主子一起用膳。”
“额娘要去我那儿?”弘历不自觉加快脚步,“你怎么不早说!”
李玉不敢顶嘴,心里却叫苦不迭,主子心情郁闷不爱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当然乖乖陪在后面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多嘴多舌,招主子烦么!
弘历白了他一眼,道:“以后我额娘的事儿你早些提醒我,耽误了小心挨板子。”
“奴才醒得了。”
还没进桃花坞,弘历便闻到了饭香。他换上一张小脸,快步走了进去,钻进小厨房,给熹妃行了礼:“儿子给额娘请安。”
熹妃正在炖汤,笑着说:“往日你若是知道额娘要来,早早便回来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都是李玉,竟没提醒儿子。”弘历示意厨子接过熹妃手里的汤勺,他亲自扶着熹妃走出小厨房,“虽然儿子的确喜欢吃额娘亲手做的鱼,可这种活儿额娘还是尽量少干一些。”
熹妃眼睑一垂,笑道:“额娘昨日可是亲口跟你说的,你今日若是没遇到烦心事儿,只怕早就回来了。”
母子两人在花厅里坐了,弘历亲自给熹妃端了茶,道:“额娘不愧是额娘,真了解儿子。”
熹妃拉着弘历坐到自己对面,问道:“惹你皇阿玛生气了?”
“没有。”弘历就像个犯了错误,还不想承认的孩子,还要为自己找个理由,“只不过是儿子近来缠着徐师父的时候多了些,皇阿玛不乐意了。”
熹妃喝了口茶,白了弘历一眼:“徐元梦都多大年纪了!你心里该十分清楚,你皇阿玛让徐元梦来园子里教你和弘昼读书,实则是想让他享享福。”
“儿子知道了。”弘历低声说着,“皇阿玛此刻只怕已经下旨让鄂尔泰他们轮番过来,儿子以后见到徐师父就绕着走,这样总行了?”
熹妃盯着弘历的眼睛,问道:“你这样折腾徐元梦,额娘不信你一点儿‘报复’的心思都没有。”
“额娘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这么大的帽子,弘历现在还戴不了,“儿子充其量就是‘用功用得过了些’,跟玉竹格格的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说到这儿,弘历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熹妃也笑着摇了摇头。
弘历又道:“总之儿子现在懂了,以后决不在这件事儿上惹皇阿玛生气。”
熹妃点了下头,握住弘历的手腕,认真说道:“你皇阿玛登基后,日理万机。你现在是他最在意的儿子,万不可给他惹麻烦。”
弘历转了转眼珠儿,道:“儿子倒是觉得,偶有出格,并非坏事。太过循规蹈矩,那就不是儿子了。”做一个学业、骑射、政见都靠谱的偶有出格皇阿哥,既让人喜欢,偶尔也让人恨得牙痒痒,这样才带感么。
弘历笑着扶熹妃起身:“额娘咱们还是去用膳吧。吃饱了自然而然云开雾散,儿子心大的很。”
熹妃轻轻拍了一下弘历的后脑勺,看着这样不着四六的孩子,真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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