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和富察玉竹比肩走下景山时,已是黄昏。看着西面那一线金黄,弘历笑说:“出来这么久,你回去会不会挨骂?”
“阿玛知道是四阿哥邀约,自然不会说什么。”富察玉竹眼睑低垂,犹豫了一下,才道,“四阿哥,玉竹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弘历始终微笑着:“你当我是家人,我自然也会当你是家人。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富察玉竹第一次越矩地拽住弘历的衣袖,往隐秘处走了走,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四阿哥重情重义,可是皇上既然已下了旨,短时间里自然是不会收回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弘历试探着拍了拍富察玉竹的手,“你大可放心,有些事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皇阿玛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
富察玉竹只感到脸颊发烫,轻轻点了下头,便带着贴身丫鬟往家的方向走。
弘历心情大好,打了个呼哨,背负着双手朝紫禁城走去。
李玉紧跟在弘历身后:“主子心情很好,看来是格格宽了主子的心?”
弘历道:“玉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懂事的姑娘。”
李玉已经在弘历身边伺候了很久,主子对富察家格格的心思,他最清楚不过。
景仁宫里常年点着龙涎香,熹妃坐在贵妃榻上刚刚端起茶盏,弘历便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儿子给额娘请安。”
尚未喝进口中的茶又被熹妃放回到茶盘上,她笑着说:“起来吧,今儿个你来得晚了些。”
弘历坐在熹妃下手边的梨花木椅上,接过小宫女递上来的茶:“儿子刚从宫外回来,一进宫门就赶着来给额娘请安了。”
熹妃笑着白了他一眼:“这宫里数你最会说话。”
“这么好听的话,儿子就只说给额娘听。”弘历喝了口茶,一只手捂着肚子,道,“额娘应该还没用晚膳吧?”
熹妃哭笑不得:“你都十六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弘历笑道:“在额娘面前,儿子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熹妃由小宫女扶着站了起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今儿个晚上吃鱼。”
“吃鱼好啊。”弘历起身扶着自己的额娘,“皇玛法在时就常对儿子说,鱼肉鲜美又易消化。”
熹妃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儿子的眼睛,道:“今儿个这么多好听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有求于额娘?”
“额娘真是这后宫里面最聪明的女人。”弘历扶着熹妃坐在主位上,他紧挨着自己的额娘坐了,十分殷勤地给额娘盛了一碗汤后,笑着说,“前些日子,额娘说皇阿玛有意要给儿子指婚了?”
熹妃轻点下头,等着儿子继续说下去。
弘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的,又给熹妃夹了一筷子菜后,才说:“皇阿玛是不是有意让额娘给儿子相看未来福晋啊?”
熹妃刚刚拿起筷子,又放了下去:“你该不会是自个儿看中了哪家格格吧?”
弘历给李玉递了个颜色,李玉微躬了身,将伺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都带了下去。
弘历道:“儿子知道,婚姻大事是阿玛和额娘替儿子做主。”
熹妃点了下头:“好在还不糊涂。”
弘历嬉皮笑脸的:“那额娘就不想知道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熹妃笑看着弘历,很给面子地问:“那弘历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儿子喜欢额娘这样的。”
熹妃终于再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可别在这儿胡说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皇阿玛说了,富察家的玉竹格格蕙质兰心,品貌、才情都属上等,马齐又是老臣,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弘历即刻道:“玉竹格格很好啊!”话刚出口,便知道上了额娘的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给额娘夹了一块鱼。
熹妃轻轻哼了一声:“你是额娘生的,额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额娘……”听到熹妃这样说,弘历颇感汗颜,他这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对额娘说出口,才不算唐突,又不让额娘觉得玉竹轻浮。原来神机妙算的额娘早就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了,根本不用他说出口。
熹妃终于拿起筷子,也给弘历夹了菜:“我儿子是个有福气的,看中的格格刚好也是你阿玛看中的,倒省得额娘为难了。”
“儿子几时让额娘为难过。”弘历给熹妃盛了一碗汤,一一细数着自己的好处,“儿子幼年时便受皇玛法器重,阿玛更是着意培养儿子,不论文学还是武功,在皇子里面,儿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看着弘历的自信模样,熹妃假意生气,道:“你几时养成了这副张狂样子?”
“儿子不是张狂,而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弘历认真起来,“不过额娘大可放心,儿子绝不会因为文武都好过皇兄、皇弟们,便有所懈怠。儿子想做、该做的事还有很多,在做之前,自然要先将自己修炼好。”
“你知道就好。”熹妃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喝了,“选福晋的事你不必操心,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是你的就会是你的。”
“儿子先谢过额娘。”弘历端起汤碗,权当碗里盛的是酒,扬起头喝了好大一口,喝急了,竟呛的自己咳了起来。
熹妃轻轻给他拍着背,道:“你急什么,有人跟你抢不成?”
弘历忍了好一会儿,慢慢喝了口茶,才开口说:“终身大事,额娘替儿子做主了,儿子心里很感激。”
熹妃含笑白了他一眼:“你啊,还是年轻了些,缺了些历练。”
母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用过了晚膳。夜色正好,熹妃兴致颇高,命宫女太监们在中庭摆了檀木小方桌,上面放着瓜果、点心、茶水,母子两人相对而坐。
弘历抬头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道:“可惜不是圆月,不过好在额娘喜欢花木,这中庭一到了晚上,夜来香香气扑鼻,好闻得很。”
“你不是喜欢龙涎香的味道么?”熹妃给弘历倒了茶,“多少年的喜好,说变就变?”
弘历道:“儿子是喜欢龙涎香不错,可也并非就讨厌了其他香气啊。花香、果香儿子都喜欢。”他耍了一会儿嘴皮子,说的累了,便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块乳白色的玉递给熹妃,“额娘瞧这块玉如何?”
熹妃用手帕垫着接了过来,笑道:“你向来喜欢玉石,额娘却不精通此道。”
弘历道:“儿子若看的不错,这块玉应当是上好的羊脂玉,今儿个从玉器店瞧上的。额娘可喜欢?”
“看着倒是干净。”熹妃将玉石攥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额娘喜欢,儿子明日找能工巧匠将这块玉雕成弥勒佛的模样,额娘时刻都戴在身上,好不好?”
熹妃知道儿子对自己一向孝顺,这块玉儿子必定十分喜爱,越是喜爱的东西,他送出来就越觉得自己孝顺。熹妃将那块玉递了回去,只是说:“随你吧。”
弘历小心翼翼收起玉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回你自个儿宫里歇着吧,额娘再看会儿月亮。”
听到熹妃这么说,弘历心里一酸。他知道,阿玛其实不经常来额娘宫里,偶尔来一次,也是来跟额娘说有关他的事。额娘心里大概很孤独吧。
这样一想,困意自然而然就过去了,弘历笑道:“儿子还不困。今儿个这月亮真的没什么看头,不过既然额娘有兴致,儿子倒是可以将新从师父那儿学来的一套剑法耍给额娘瞧瞧。”
“你新学的?”
“保证额娘之前没瞧过。李玉!”弘历只这么喊了一声,李玉就快步跑进内殿,将弘历放在景仁宫的剑取了出来,双手递上去。
弘历抽剑出鞘,走到中庭中央,行云流水的一套剑法简直快被他耍出花儿来。
熹妃不住点头。
李荣保家中,富察玉竹正躲在书房里,手握毛笔,在宣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小相。
李荣保轻声走进书房,可富察玉竹是个敏感的姑娘,脚步声一响,她便将一旁已经写好的大字铺到那张画纸上。
知女莫若父,李荣保轻轻捋着颌下胡须,摇头笑了笑:“这么晚了,还在挑灯用功?”
富察玉竹走到李荣保身前,搀住他的胳膊,道:“阿玛来瞧瞧,女儿的字写得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李荣保只能陪着女儿演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知道几天前写的大字,还要点头称赞:“果然大有长进。”
富察玉竹娇俏一笑:“还是阿玛有眼光。”
李荣保在心底感叹:女大不中留啊。嘴上却说:“我女儿天生聪慧,又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子有幸能娶到你。”
富察玉竹叹了口气:“女儿的婚事,阿玛做不了主,女儿自己也做不了主,端看天意了。”
李荣保又瞥了一眼书案上的宣纸,笑着说:“早点儿歇着,这都快到子时了。”
“阿玛也早点儿歇吧。”富察玉竹送走了阿玛,总算松了口气。这要是被阿玛发现她在书房里画四阿哥,那还了得!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妥当,那副小相她想来想去卷起来放到一个檀木匣子里,锁进了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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