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喜说话时微微偏离了位置,一阵冷风把车帘掀开了一角,冬日里略显微弱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孟长安身上,但这点亮光不足以驱散他脸上雷霆欲来的残冷。
德喜觑着他可怖的脸色,小声提醒:“督主,咱们还进去吗?”
孟长安带着寒意的眼神朝他看过来,德喜打了个哆嗦,斟酌着开口道:“督主,依奴才所见,秦娘子应当是不知道刑部今日会有动作的,她一个困在深闺的妇人,连您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又从何得知呢?”
“这兴许只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看看就知道了。”孟长安轻抿了一口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又冷又涩的茶水入口,浇熄了他从早上开始心头那点若有似无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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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熹堂里,曹氏看着秦绵让下人搬过来的屏风,惊讶了半天方才开口问道:“绵姐儿,你怎么把这么要命的东西找出来了?你忘了你父亲说过……”
“母亲,我没忘。”秦绵打断了曹氏的话,“如今这要命的东西却可能救秦家于水火,我已经让青桃去给孟督主送了信,他这个时候应该快到了。”
“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就算你父亲还在牢里,总要与你祖父他们商量商量吧。”曹氏在柔姐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指着秦绵,满脸的震惊和不认同。
秦绵迎着她责备和不信任的眼神只觉自己头疼的要炸开一般,她皱了皱眉,强忍着痛苦对曹氏道:“母亲还看不透吗?祖父和大伯若是想帮我们,又怎么会对父亲被下狱一事不闻不问?”
曹氏张了张嘴,半响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秦绵的话她无法反驳,眼看半个月都过去了,安阳秦氏那边确实连封信都没来过。
秦绵叹了口气,正想出言安慰继母和弟妹,不想这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的进来,慌乱地道:“夫人,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兵,门房不敢拦着,他们已经进了前院了。”
曹氏大惊失色,失了神一般地喃喃着:“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秦柔和秦文淼也吓得脸色苍白,母子三人都惶然无措地看向了秦绵。
“那些官兵可有什么特征?领头的是什么人?”秦绵镇定的语气似乎影响了那下人的情绪,让他回话顺畅了许多。
“小的,小的只听见那领头的大人被下属称为侍郎大人!”
秦绵心下沉了沉,怎么这一世秦府抄家竟然提前了半日?
秦家的宅院并不大,从前院到曹氏所居住的会熹堂,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秦绵刚问完话,就见刑部左侍郎魏臧带着一队官兵直闯而入,一路毫无阻拦地进了会熹堂。
魏臧是三皇子的亲信,来之前更是受了长宁侯的嘱托,要格外“照顾”一下秦家的人,他冷笑着瞥过面前这些老弱妇孺,从下属手里接过一卷明黄的圣旨。
“犯官家眷跪下接旨吧。”
曹氏已经吓懵了,眼神都失了焦距,秦绵走过去扶着她跪下,随后自行跪在她的侧后方。听着魏臧宣读那张熟悉的几乎要刻进脑子里的圣旨,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
待魏臧落下最后两个字之时,继母曹氏已经瘫倒在地,弟弟秦文淼更是眼眶通红,拳头紧握,他这两年于学业上愈发用功,再过一两年就可以下场应试了,如今却横生变故,为官之路被彻底斩断了。
秦绵叩头领旨后,起身将曹氏扶到一边,秦柔和秦文淼也与她们紧紧地挨到了一处。随着魏臧一声令下,官兵们一窝蜂地涌进了秦府的各个角落,很快就将府中的财物纷纷搬到了魏臧面前。曹氏这时已经回过了神,捂住藏在衣襟处的那些契据,心中庆幸听了秦绵的话。
秦府被搬空,曹氏的嫁妆箱子和秦绵想送给孟长安的那扇屏风自然也在其中,秦绵不时焦急地看向门口,此时早已过了约定好的时间,孟长安却还没来。
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秦绵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大人,秦家的财物都在这里了。”
魏臧点点头,视线落在了一直慌乱不安的曹氏身上:“你身上藏了什么,交出来,否则本官让人搜你的身。”
曹氏惶然地抬头,对上魏臧满怀恶意的目光颤抖着往后退,秦绵看着听令走过来的两个官兵心头一凛,挡在了曹氏前面。
“大人,秦府抄家,与我母亲无关,她身上的都是陪嫁而来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按律不该充公。”
秦绵声音虽然小,但气势上却不退分毫。
魏臧面色微变,大声叱道:“大胆,你说是嫁妆就是嫁妆了?本官看你分明就是胡搅蛮缠,阻挠公家办事,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孟长安迟迟未到,秦绵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此刻却不得不据理力争。她转过身从曹氏那里拿过那几张契据,摊开纸张,走到魏臧面前:“大人请看,这些契据上写得都是我母亲的名字,与秦家丝毫无关,白纸黑字又有官府盖章,如何能作假?”
魏臧伸手想要把契据抢过来,秦绵却眼明手快地藏到了身后:“大人,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不会有人事后说漏嘴。我记得大人在侍郎任上已经有六年了,官员考绩三年一次,如今可就快到了,此时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大人名声有碍,若是关系到升迁之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绵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魏臧一个人能听见,他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官途冒险,秦绵心头微松,退到了曹氏身边,把契据递给她。
曹氏接过已经被秦绵捏得皱成一团的契据,犹自愣怔着,长女什么时候竟有临危不乱的气势了?
一阵冷风拂过,秦绵汗湿的手心凉丝丝的。方才已经从魏臧手里讨得了便宜,曹氏那些嫁妆箱子她是别想再拿回来了。也罢,这些铺子和田产也够继母和弟妹生活了……
“把这些通通搬走,然后将这几人赶出去。”
秦绵的目光在那扇屏风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就认命般地敛了双目,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门口,却看见了一片靛青色的衣角。
看那衣服质地和边角的绣花绝不可能是府中偷偷藏起的下人,更不可能是魏臧带来的官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孟长安!
秦绵心如电转,在官兵抬起那扇屏风之前突然开了口:“等等。”
“大人,这扇屏风是我的珍爱之物,我愿意用白银千两来换,恳请大人成全。”
魏臧刚才在她那里失了手,正是愤恨之时,却不料这么快就有了整治她的机会。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贿赂本官!”
“珍爱之物。”魏臧冷笑一声,对手下的官兵道:“来人,把这屏风给本官砸了。”
官兵抽出手中的刀就要砍向屏风,门外没有动静,秦绵心下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她冲到屏风前,刀锋近在眼前瞬息即至,那股凉意让她的心跳都跟着静止了。
就在秦绵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一只飞掷而来的刀鞘打在了官兵的刀锋上,官兵手中的刀震得脱了手,茫然地望向刀柄扔过来的地方,随即眼睛惊恐地瞪大,身子一抖跪在了地上。
“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孟长安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步履悠然地走进来,身侧只跟了德喜和一个东厂的番役。那番役手上的刀没了刀鞘,秦绵看清那救了自己的物事,不禁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谁料却意外对上了孟长安一双沉冷而深幽的凤眸,他似乎在生气,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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