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文殿大学士秦翰,结党营私,屡受贿赂,本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念其为官多年尚算勤勉,今发配北地,永世不得入京,秦府抄没,充入国库。秦家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入朝为官,钦此。”
秦绵总觉得自己正做着一场噩梦,一道抄家流放的圣旨,让秦家所有人如坠地狱。父亲秦翰获罪被押解入刑部大牢,没过几天就因病死在了流放北地的路上。
继母曹氏生性软弱,秦家抄家不久,迫于生计,妹妹秦柔竟去给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做了小妾,没多久就被正室夫人折磨致死。
弟弟秦文淼年少聪慧,本来应该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好前程,却因着父亲的获罪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秦柔出了事,他为了给二姐讨说法竟被沛国公府的下人打成重伤,家中无钱医治,弟弟就这么伤重不治而死。
一双儿女相继离世,继母曹氏承受不了打击,偏赶上秦绵这个继女在婆家长宁侯府出了事,被侯府休弃,一身是病的扔出府外,大冬日里,秦绵被活生生的冻死,继母赶来抱着她的尸体万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一对冻得僵硬的母女被人发现,路人怕得罪了侯府连一副草席都不敢相赠。
曾经泰安城里门庭若市的书香世家就这么家破人亡,秦绵未出嫁时曾是被太后亲自褒奖的高门贵女,在泰安城中素有才名,且她还有一副好相貌,在贵女之中数一数二,引得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
可她偏偏嫁给了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秦绵嫁过去之后,也曾过了一段夫妻和睦的日子,虽然侯夫人陈氏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表面态度也过得去。
然而从父亲获罪,秦家被抄家开始,侯府从上到下就开始对她极尽刻薄欺辱。本来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打算从此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帮衬着弟弟长大顶起门户。可就在这时,她凑巧撞破了公公长宁侯的秘密。
原来,原来秦家所有的磨难,都是长宁侯一手设计的。只因为父亲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才谋划娶她,借机给向来谨慎小心的父亲制造把柄。
导致父亲获罪的那封密信是她的好夫君亲自藏到父亲书房里的,他心中早有所属,娶她不过是一个阴谋,怪不得婚后从不碰她一下,还借口心疼她年纪小不肯与她同房。
秦绵当时太过震惊竟一时忘了隐藏行迹,正被长宁侯发现,将她关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严密看管。一年的羞辱折磨,心中的仇恨时刻煎熬,秦绵身形愈发消瘦缠绵病榻。
侯府见时过境迁,秦父已死且秦家儿女皆亡,为了斩草除根又施了一条毒计。陈氏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市井泼皮,把他与病得浑浑噩噩的秦绵关在了一处,幸而当时秦绵已经容颜枯槁,病的像鬼一般,那人嫌弃没有碰她,只是扒了她的外衫,与她躺在了一张床上。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见,陈氏带了一家子人来捉奸,当场命梁明泽写下休书,秦绵病得话都说不出,身边陪嫁来的婢女早已经被侯府发卖了,她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鬼一样的看着这群人。
他们把她丢到了侯府大门外,并宣扬她与人通奸已被侯府休弃,街上的人畏惧侯府的权势不敢管她,秦绵全身无力衣服残破的趴在地上,几个时辰就含恨而死。
深夜继母曹氏赶来,痛哭着给秦绵盖上了她的外衫,抱着她说了弟妹的惨死经过,秦绵当时已经化作了一缕孤魂,这才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这一年,秦家已经家破人亡。
她眼看着继母曹氏喝下了早已经备好的鸩毒,最终毒发而亡,秦绵的眼中留下了血泪。第二日她们的尸体被随意的丢在了乱葬岗,连副草席都没有。
也不知飘散了多久,秦绵忽然觉得身子一沉,困顿袭来,她的残魂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是寒冬腊月,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星光,风雪交杂吹得人透心彻骨的冷,长宁侯府西边角门被一双冻得指节发白的手推开,一个身量娇小,衣着单薄的小丫头从门缝里溜进来,还左右环顾,留心着自己有没有被发现。
这样冷的夜晚,外面还下着雪,就连这几日一直盯梢的刘婆子都偷了懒,小丫头舒了口气,口中冒着白色的烟气,一阵飞跑从小道拐进了琴瑟阁。
她刚一进院就惊动了一直等在院门口的冬枝,寒夜里她只穿了一件水青色夹袄,冻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
“冬枝姐姐,你怎么出来等,我抓了药回来,这就吩咐小厨房熬好送过来,少夫人可好些了吗?”小丫头跑的气喘不已,说话的时候尽量顺了顺气。
“青桃,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什么人吧?”冬枝急切的问。
“没,这么冷的天,刘婆子早就缩在屋里了,哪顾得上我们。”
“那就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从那天秦府传消息来说老爷下了狱,少夫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当天醒来就是这副不言不语,魂不附体的样子,可急死我了。”
“那可怎么办,我现下出去请大夫吧。”青桃跺了跺脚,把药塞给冬枝就要折回去。
“哎,回来,你冒冒失失的出去却不一定能请回大夫来,别说都这个点了医馆早就关门了,就是没关,把一个大活人带进来那也是极难的事,你忘了,侯夫人亲口吩咐的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府。”
青桃是个急性子,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侯夫人就是存了心要逼死我们娘子呜——”
冬枝连忙捂了她的嘴一路扯着她进了屋,在门口小声的斥道:“你胡说什么,当心隔墙有耳,再说少夫人已经嫁进了侯府,你还口口声声的叫什么娘子,不是给人留了把柄吗?少夫人现在处境艰难,我们千万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青桃刚才只是一时气急,现在被冬枝点醒,连忙道歉,冬枝叹了口气,把药交给了屋里的二等丫头凝珠,让她下去亲自煎药过来,小厨房的那些人,她可不放心。
两人由外屋到了内室,屋里另有两个伺候的大丫头,一个叫水蓝,一个叫碧薇,都是秦绵陪嫁而来的贴身婢女。
“冬枝姐姐,青桃,你们回来了?”两人迎上来小声的说着话,怕扰了床上正病着的秦绵。
冬枝点点头,垫着脚尖走到床前,生怕吵到床上的人。
一张雕刻繁复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脸颊瘦削的女子,她虽气色不佳,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她肤色莹白,柔美的玉人一般,一双水波一样的眸子,修长的双眉此时微微蹙起。
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冬枝心里一叹,她们家从小千娇万宠的小娘子,自小温柔又和善,如今竟给这侯府祸害了。她去年刚刚及笄就嫁过来,如今才刚过16岁,侯府这些人财狼虎豹一般,没了亲爹的庇佑,她们娘子今后该怎么办啊。
本以为秦绵今后都要这么浑浑噩噩的度日了,她怔愣无神的眼睛却突然如烈火烧灼一般燃起了光。
冬枝眼见这样的变化心里正惊讶,却听床上的女子竟然开口说话了:“冬枝,什么时辰了?”
秦绵好几日没说话了,声音沙哑又无力,听得冬枝心疼极了,她早已忘了刚刚才告诫过青桃的称呼问题,红着眼扑上去。
“已经二更了,娘子,你可醒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冬枝自小就跟秦绵一起长大,又比她年长两岁,看她就像看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从小照顾陪伴,秦绵在她心里是顶重要的,谁也比不上。
其他三人也围了上来,看冬枝抱着秦绵哭的伤心,青桃劝道:“冬枝姐姐,你先别哭了,娘子刚醒又身子未愈,就别惹她伤心了。”
另外两人附和,冬枝这么多天情绪压抑一时没绷住,听了青桃的话忙止住了哭声,还像从前一样轻轻拍哄着秦绵。
“娘子哪里难受?快些告诉我,是不是饿了?我叫小厨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粥食来,你现在肠胃弱,不能吃那些鱼啊肉啊的。”
听着冬枝一连串的关怀,秦绵不由红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冬枝上一世为了保护她,被陈氏活活打死,其他三个大丫头也没什么好下场,青桃性子烈在被牙婆卖到青楼的时候触柱而亡,碧薇颜色最好,卖给了有怪癖的员外做妾,最后被折磨致死,水蓝性子最天真,被卖到了大户人家之后死于后院妻妾之争。
这一切都是拜长宁侯府所赐,想到这里,秦绵眼中恨意涌现,那凄厉的眼神吓得冬枝心头一跳,皱眉看着秦绵,心里的担忧更甚。
“娘子,你没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有些饿了。”秦绵不想让她们跟着担心,很快就掩去了眼中的恨意,故意岔开了话题。
一听她喊饿,屋里的四个大丫头高兴的喜不自胜,冬枝更是激动的道:“娘子等着,奴婢这就亲自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薏米山药粥来。”
见秦绵点头,冬枝再也不端着往日的沉稳,脚步如风的出去了。
虽是夜深了,秦绵还是叫三个丫头给自己净了面,简单的梳好头发,随后又穿着妥当的起来坐在了屋里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前。
秦绵盯着自己一双柔嫩瓷白的手沉思,这双手曾经如枯树皮一般布满细细小小的皱纹,甚至到了最后冻成了冰一样,再无一丝温度。
父亲被下狱的那一日,她因为情绪崩溃,急火攻心而晕倒。昏迷之中她做了一场噩梦,以至于醒来依旧浑浑噩噩不肯面对现实,直到方才,她终于真正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父亲秦翰再过一个月就要被发配北地了,而秦府也将在半个多月后的清晨被抄家,时间紧迫,她需要打起精神来至少先给继母和弟妹找个安身之所。
上一世她因为发现了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派人关了起来,致使继母和弟妹孤立无援,手上又没有银钱,只得赁了一所又破又旧的房舍,最后穷的吃不起饭,弟弟秦文淼年纪小体弱生了病,又没有钱医治,妹妹秦柔迫于无奈只能去给定国公府二公子做妾……
秦绵敛目深思的时候,冬枝已经亲自端了一个银质托盘来,托盘中是一碗热腾腾冒着气的薏米山药粥,配了两碟佐粥的小菜。她将碗碟一一摆放在秦绵面前,看着面前的简单饭食,秦绵眼睛酸胀,冬枝亲自做的吃食,她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在几个丫头惊讶的注视下,秦绵把一大碗粥吃的见了底,还用了半碟子的小菜。最后拿着帕子轻轻拭了嘴。
“娘子今日胃口好,奴婢厨房里还多留了些,要不再去给您端一碗来。”冬枝见她用的多,脸上都带了笑。
“不用,撤下去吧。”秦绵对她柔柔一笑,眸光清亮。
冬枝楞了一下,她家小娘子今日好像开怀了不少,前两日那凄风苦雨的样子让她发愁不已,现下可好了。
叫外面伺候的小丫头把托盘撤走以后,冬枝询问秦绵的意思。
“少夫人,您刚吃了饭,不如在屋里走上几圈消消食。”秦绵醒了以后,她一时激动叫了她好半天的娘子,长宁侯府规矩重,秦绵从嫁过来那天开始就勒令她们要严守规矩,也不知刚才她有没有生气。
见冬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秦绵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往后私下里还是称娘子吧。”
少夫人?长宁侯府的少夫人她可担当不起。秦绵垂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是,奴婢知道了。”冬枝只当她是对梁明泽寒了心,才故意这般说。
秦绵在屋里走了几圈消了消食,这时碧薇领着小丫头端了漱口的青盐等一应用具进来。
“娘子,时辰不早了,您漱了口早些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吧。”秦绵盯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摇了摇头。
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么呢?几个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绵的意思。
正当她们一头雾水的时候,二等丫头凝珠进来传话。
“少夫人,夫人身边的宋嬷嬷过来了,说是夫人有事要她代为传达。”
秦绵语气淡淡的:“叫她进来吧。”
凝珠出去后,没多久就领着一个身形微胖,个子高挑的中年妇人进来,妇人极是傲慢,见了秦绵只做做样子行了礼。
“少夫人,夫人听闻您绣工精湛,特意命奴婢来跟您说一声,半个月后有贵客临门,这位大人极爱屏风摆件。我们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诚意来,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亲自绣一扇屏风送给这位贵客以表诚意,正巧您也闲着,夫人想着不过半个月赶赶工也就绣成了,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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