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缓慢流水声,又是馥郁醇酒香。
顾逸亭迷蒙睁目,思忆中的那结实的胸膛,无端添了几道血印。
她再一次在对方若断若续的倾诉中,吻上了那两瓣唇。
明知应该矜持,她却不受控制地引着那微糙的大手,一寸寸摸索。
炙热而迷乱。
随着空落处被填满,轻微呜咽混含娇哼吟哦,诱发连绵不绝的驰骋纵横。
世间再无他物,唯剩她与他至死方休的缠绵与绮丽。
……
当顾逸亭睁开泪目,惊觉榻上多了一人,吓得她险些尖叫。
还好,天色已大亮,足够让她看清,眼前人一身素色裙裳,鹅蛋脸,丹凤眼,容色娟秀。
不是前世的陌生男子,也不是阿维,而是在她耳边唠叨了一晚上的陆望春。
从羞耻的梦中回神,顾逸亭总算记起昨夜之事。
当她和阿维争论,陆望春听闻异动,蹑手蹑脚提着擀面杖来捉贼。
经过一连串的解释,外加揪出床底下的大白猫,顾逸亭总算让嫂子相信,阿维只是把猫送还给她,没干苟且之事。
陆望春依然怒不可遏。
她咬牙切齿地驱逐阿维,不许他与顾家人同行。
“你救过我家亭亭,往日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我能忍!但你没规没矩、半夜三更溜进她卧房,就算没毁她清白,也把她的清白名声全毁了!”
阿维俊容既有委屈不平,亦有歉然愧疚。
他似乎不愿惊动旁人,低声道了句“抱歉”,只凝望顾逸亭片晌,闪身从窗外飞身离去。
怔怔看他挺拔身姿消失在夜色中,顾逸亭的心随之坠入黑暗。
走了?
她还以为,他会如先前那般,死缠烂打,没皮没脸赖着……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挽留之词。
可她能说什么?
当着嫂子的面,把自己置于浪荡无耻的境地?
事后,陆望春死活不肯回房,语重心长说了一宿,说得姑嫂二人睡着了。
也许受阿维的男子气息所感染,顾逸亭昏昏沉沉之际,重温了令她难堪的旧梦。
梦境一再提醒她,星火由她点燃。
她恨透了不受控制的自己。
恨透了让她不受控制的人。
*****
阿维走了。
但阿金阿木还在,二人一如既往充当顾家仆役,任顾逸亭差遣。
想必,阿维不会跑远吧?
面对二叔公的茫然疑惑、表姐的好奇询问、弟弟的幸灾乐祸,顾逸亭无心理会。
只因,有比这些更困扰她的言论,时刻萦绕在她耳边。
“亭亭,别嫌嫂子啰嗦!你也知道你娘的意思……到了京城,多向你堂姐学习,最好找机会见上宁王一面,再不济,还有不少王公贵族……”
陆望春翻来覆去背诵家书上夸耀宁王的内容,如“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年少英才”、“深得圣眷”等干巴巴的评价,一再强调,宁王前几年曾打听过顾家,全因堂姐有婚约才作罢……
顾逸亭生无可恋。
对于陆望春所提唯唯诺诺,她不敢否认。
一旦否决了嫂子之意,将引发铺天盖地的絮咶。
从此耳根再难清净。
沉闷气氛中,大队人马又走了两日。
顾逸亭时常在无人留意时,多番张望,试图窥探阿维有否追来。
遗憾,那家伙只丢下一句致歉,杳无形迹。
终于发展为她最不乐意看到的局面?
假若陆望春撵人时,她多说一句,他会否厚着脸皮留下?
她没好意思去问阿金阿木,阿维身在何处。
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将所有复杂的情愫,藏在心里。
仿佛这仅仅是无关痛痒的一场离别。
唯愿他一切安好。
*****
连日下来,每到申时,顾仲连皆会带上三四名亲随先行一步,寻找落脚之地。
一开始,顾逸亭想不通他缘何亲自出马。
入住后细嗅异乎寻常的酒香,她总算明白——七叔亲力亲为,哪里是为孝顺二叔公?他只想挑一处提供好酒的客舍!
对方是长辈,偶尔放纵,顾逸亭不好干涉,悄然吩咐仆役们夜间轮值。
第四天黄昏,行至广南东路地界,顾仲连如常辞别二叔公,领人骑马疾行。
不到半个时辰,忽听前方林道上,马蹄声、奔跑声如潮水涌至。
顾逸亭心下大惊,急忙掀开车帘,只见滚滚烟尘中窜出四五十名彪悍男子!
他们挥动刀剑棍棒,凶神恶煞地押着鼻青脸肿的顾仲连及仆役,气势汹汹,高声叫嚣!
强盗?劫匪?顾家众人顿时慌了神。
阿福压抑恐惧,大声发问:“来者何人,为何要伤害我家七爷?”
一眼如铜铃的魁梧壮汉当先行出,以蔑视眼神打量阿福瘦小的身板,冷笑道:“这几个孬种是你们的人?正好!他们闯进我乳山禁地,被我拿下了!”
“血口喷人!”顾仲连怒道,“我们沿山道走,哪有……”
话未说完,被人连续扇了两个耳光。
那壮汉唇角挑着得意之笑:“老子说是禁地,那就是禁地!”
顾逸亭知顾仲连本是个怕事的,平白无故不可能去招惹这群匪人。
她心里发虚,自知己方仅有数人会点拳脚功夫,抵不过对方手持兵器、人多势众。
此处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硬碰硬绝无好处。
她低声道:“阿福,你问问他们要怎样?”
实在不成,破财免灾。
阿福尚未开口,那壮汉已转目觑向马车,不怀好意地直盯顾逸亭。
“哟!这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的,能掐出水来……啧啧啧,那小蛮腰!真叫一个勾魂摄魄!”他一手抓过顾仲连,笑哼哼地道,“这是你的亲戚吧?他得罪了老子,原是要拿去炖的!你若好好服侍我们这帮弟兄,老子满意了,就饶他一命……”
顾逸亭对上他狂邪的眼光,脸色大变,震怒之下,不由自主一哆嗦。
阿金怒斥:“嘴里放干净些!”
那壮汉皱眉睨视他:“来人!先把这小子剁成泥!”
一声令下,七八人手执刀剑,团团围住手无寸铁的阿金。
阿木原本在队伍后方伺候二叔公和顾逸峰,此时不动声色,走到顾逸亭车边,悄声道:“小娘子,您会骑马吗?”
顾逸亭一愣,猜出他的意思是,让她骑上骏马逃离。
姑且不谈她完全不会骑马,即便她会,岂可弃长辈、嫂子、表姐和弟弟于不顾?
踌躇未答之际,仆役们的呼叫声与歹徒的吆喝声骤然响起!
人影快速闪掠中,阿金已和那群歹徒斗上了!
阿金身材健硕,动作迅捷,以迅雷烈风之势夺了一把长剑,于刀光交错中游刃有余地回击。十余招,已伤了围攻他的半数人。
这下不光让歹徒震悚,陆望春、苏莞绫、顾逸峰等人同样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顾逸亭见过阿金随阿维暴揍杨秉诚,知其会武艺,却从未想过他年纪轻轻,竟是武林高手!
为首的壮汉勃然大怒,一挥手,怒吼:“把那几个小娘们给老子逮了!”
阿金闻声,手上狠招不断。
奈何包围他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无法突围,唯有连下狠手。
眼看一群人朝顾逸亭火速奔来,顾逸峰唯恐姐姐和嫂子吃亏,慌忙拦在前。
“峰儿!”顾逸亭吓得花容失色,“别逞强!”
阿木手疾眼快,抽了根棍子,护住姐弟;顾家仆役们或凝神戒备,或安抚受惊的马匹,冷不防二叔公从后昂然步出。
“兔崽子!让你们见识叔公的厉害!”
二叔公捋起袖子,站到最前面,摆出一副正气浩然,随时应战的姿态。
顾家人吓呆了。
歹徒们面面相觑,步伐稍有迟缓,又急冲而来。
前所未有的惶恐漫过顾逸亭的心头。
二叔公每日在家耍耍花拳绣腿,哪能上阵对付凶狠暴徒?
绝望如狂潮冲刷着她,她未及细想,绕过阿木,抢到二叔公身旁,意欲拽他回去。
然则就在歹徒即将奔至他们的半丈范围时,莫名接二连三摔了个五体投地,且前“扑”后继,转眼间全趴下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飘然而至。
——我还想瞧一瞧,一群人在你跟前五体投地的壮观场面!
“阿维……?”
顾逸亭惊喜交集,转头环望四周,却不见人影。
那魁梧壮汉显然也因突变而震骇,锐目扫视周边的树木,最终锁定道旁一株高大的松树。
他横眉怒目,气焰嚣张,举刀嘶吼:“哪来的杂碎!躲在树上算什么英雄!有种下来跟老子过招!”
话音未落,一浅灰色昂藏身影从密密层层的叶间灵巧钻出,随即如苍鹰展翅飞扑直下,于电光石火间连连避过利刃,看似轻描淡写一抓,揪起壮汉的后背,随手一丢!
那壮汉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玄妙弧线,落入树间,折损了大片枝叶,竟被挡得严严实实。
顾逸亭喜形于色,努力眨去眼中的水雾。
那人负手挺立,衣袂翩飞,面庞迎着斜阳,无可挑剔的五官尽现逼人英气。
明明是孤身一人,却似背后有千军万马压阵般的笃定与豪情。
他抬望犹在摇晃的松树,唇畔轻勾,笑得轻狂:“哪来的杂碎!躲在树上算什么英雄!有种下来跟小爷过招!”
四下鸦雀无声。
宋显维耸了耸肩,目光逐一扫过余下僵立的歹徒:“他怂了,你们谁上?”
笑颜氤氲杀伐争胜之气,凛冽如冷月寒刀。
霎时间,严阵以待的歹徒撇下顾仲连和亲随,纷纷抱头鼠窜;被暗器击中腿部摔翻的二十余人连滚带爬,迅速消失在林中。
若非地上残留了血迹和少量棍棒,顾家人几乎以为,方才的凶悍全是幻觉。
见柯竺一跃而起,宋显维拉住他,“别追!咱们把那头领抓来玩吧!”
钱俞飞跃上树,将那壮汉提了下来。
发觉此人早在一招之间被点了穴道,顾家上下望向宋显维的眼光,隐含遇天神下凡的惊叹。
宋显维回身凝视顾逸亭,眸底似有醴泉流淌,唇边弧度缱绻出温和笑意。
余晖映衬山色的瑰丽多彩,也映照了二十余人的钦佩笑容。
而他眼里只有她。
顾逸亭分明听见胸腔内的一颗心,骤然狂跳。
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更热烈。
他眼神饱含久别重逢的灼热,笑嘻嘻走向她,仿如下一刻便笑拥她入怀。
她定定立在原地,安静等待他步步靠近。
每一步,宛如踏在她心坎上,令她雀跃而忐忑。
然而,他脚下一踉跄。
尴尬地冲她眨了眨眼,他语带撒娇与埋怨。
“我腿还没好呢!你要么扶我一把,要么夸我两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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