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长女

    有了明旨,太医们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争先恐后去帮唐姒。

    而此刻,夜隐已在赶往王府的路上。

    阿玖听闻出了大事,也想跟着。

    夜隐再三斟酌后劝阻道:“我明白师兄是好意,可如今王府里肯定兵荒马乱,你若过去,平白遭了迁怒,铮姐姐又是一桩麻烦,倒不如留在宫家,我就说你旅途劳累感染风寒,也不会引人怀疑。”

    阿玖深知自己顶着顾家三少的名头,十分不招承珺煜待见,唯恐给玹铮招惹是非,于是点了点头,“还是小渊你想的周到。”

    夜隐按住他肩膀,眉目间颇有几分促狭,“记住,你是顾渊,我是宫隐,若以后再叫错,当心我不饶你。”

    “是,奴才谨遵县君教诲。”他装模作样地屈膝,随后亲昵地替夜隐掸去袖口的月饼渣子,压低声音,“也不知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有胎记,务必把师尊给的药带上。”

    “放心,已经放进药箱了。”明泰奉明媚之命给玹铮送行时,除讨要承诺,还送了瓶药汁,据说不管涂在任何胎记上,都能遮掩两个时辰。

    夜隐曾听池歆说过,当年被慕家逐出去的连芙已有女嗣,降生后并无胎记,由此类推,林绛心不管生男生女风险都不大,但这孩子肯定是要抱到御前的,为防万一,还是需谨慎些。

    进了偏殿,夜隐气都没喘匀,就给林绛心把脉,随后与唐姒交谈了几句,便去往回廊,“铮姐姐。”

    玹铮迎上,“绛心如何?”

    夜隐示意她稍安勿躁,“林公子刑伤严重,且受惊过度,情况本不太好,幸亏唐太医施针及时,如今总算稳定下来。”

    她缓了口气,“那依你之见,能顺利生产吗?”

    夜隐垂着睫扇沉吟,“因苏哥哥照料周到,林公子体质温厚,加上孩子七个半月不是很大,应该不会太难。”瞅四下无人,又主动攥她的手,“别担心,我会尽力的。”

    她得了夜隐承诺,好似吃了颗定心丸,深深作揖,“咱俩之间说谢字显得生分,总之,这份情意我终生铭记。”

    “有你这话,我便知足。”夜隐双颊现出微赧的红晕,凝思片刻,殷殷叮嘱,“铮姐姐,我就再多一句嘴,陛下只说让林公子生产后再做处置,可没说怎么处置,若最后落个去父留嗣如何是好,你需早做筹谋。”

    话音方歇,便听到林绛心的痛楚嘶喊,转身离去。

    于归趋步撵上,“公子,您刚刚都瞎扯些什么呀,这时候不是应该问俪王殿下,若无法两全,保大还是保小吗?”

    夜隐没好气地瞪起乌亮的瞳仁,“这还用问!铮姐姐请我来就是保父女平安的,否则交给那些太医不就得了。”因四周耳目众多,又压低声音,“除唐太医之外,其余的人都不能信任,为防有人对林公子下黑手,待会儿除了你跟我,还有司总管,所有太医都请离帐子二十步开外。”

    于归追问,“连唐太医也请出去?”

    “当然!唯独留下她,不是等于告诉旁人,她与铮姐姐的关系非比寻常吗?本来就已连累了人家,可不兴再给人家添麻烦。”

    于归见夜隐思虑周全,挑起大指,“公子临危不乱,行事又不遗毫发,真乃大将之风,依奴才说以后这俪王府合该交由您掌管。”

    “胡吣什么!”夜隐面皮发烫,半臊半嗔,“都到这节骨眼儿,还耍贫嘴!”随即加紧脚步,奔至榻边。

    林绛心经过数轮阵痛,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止是衣衫,连被褥都被汗水湿透,好在服了参汤,恢复了几分气力,勉强能够讲话。

    见夜隐回转,眼巴巴地哀求,“县、县君,奴、奴才怕是不成了,奴才死不足惜,只求您保、保住孩子......”

    夜隐握住他皓腕安慰,“林公子,请相信我,我会让你们父女平安。”见他意志消沉,又哄劝道:“经铮姐姐恳求,陛下答应只要你能顺利生产,不仅会赦免你的罪责,还会放过林氏族人,所以你千万不能放弃。别忘了,只有把孩子生下来,允心才有的救。”

    他听完这话,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在夜隐、司瑶、于归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很快又开始发力。

    偏殿外,待风七七禀奏完毕,玹铮负手凝眉,静默不语。

    风七七心急如焚地催促,“王主您倒是赶紧拿个主意,不能再任由那些流言继续散播。”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关于玹铮纵容林绛心私怀孽胎、有损圣躬的说法已经传遍凤都的大街小巷。

    由于被打个措手不及,风七七沮丧亦愧疚,“都怨卑职不好,应早点把林公子怀孕之事禀报您。”

    玹铮未多加责备,反宽慰道:“不怪你,对手处心积虑,阴险狡诈,即便你早早禀报本王,恐怕也难逃今日之局面。”

    风七七愤懑不已,“依卑职愚见,这肯定是慎亲王谋划的,说不定还勾结了殷家和东宫。卑职这就领着校尉扫街去,将那些乱嚼舌头的统统抓回诏狱,严刑之下,就不信撬不开她们的嘴。”

    玹铮摇头阻止,“即便去街上抓人,也是扬汤止沸。你信不信,抓完一个,还会冒出十个、二十个。况且......”见内侍走来,忙将风七七拉至僻静处,才继续道:“况且本王已不再是重明卫指挥史,除非有圣旨,你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陛下会对你生嫌隙的。”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这起子卑鄙小人兴风作浪?”风七七何尝不明白玹铮话中的道理,可就是不甘心,“您为皇贵君封后及修改玉牒之事筹谋了大半年,现在好不容易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正因为瓜熟蒂落,那三家才会不遗余力地阻止。行了,事已至此,以静制动方为上策。”玹铮拍了拍风七七肩膀,笑意淡然,“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方才隐隐还提醒本王,要防着陛下去父留嗣,如今倒省事了。”

    去父留嗣的前提是要将整件事瞒得滴水不漏,可如今消息已传遍凤都,承珺煜即便赐死林绛心也于事无补。

    风七七不解地看着玹铮,“请恕卑职多言,这君后之位、玉牒之载与林氏及胎儿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王主心里难道没数儿?”

    “怎会没数儿?但本王没的选。”玹铮唏嘘不已,正打算同风七七细述,就见上官紫云随侍卫而来。

    “王主金安。”

    玹铮微愣,“驸马怎么来了?不是才派人下帖子说明日登门吗?”

    “哎呦,别提了!”上官紫云擦着豆大的汗珠,面色焦虑,“我刚和殷世女在悦阳楼吃酒,忽然殷家来人请她速速回府,我一打听,您猜怎么着,原来魏国公已联络多家勋贵,要借圣躬受损之由来王府面圣,我琢磨这背后有鬼,故赶来报信。”

    果然没多久,管事便匆匆寻来,“王主,魏国公及多家侯爵、伯爵堵在府外,说得悉凤体受损,要进府叩请圣安。”

    玹铮冷嗤,“这哪是叩请圣安,分明是来坐实本王罪名的。也罢,去告诉孟总管,请陛下定夺。”

    承珺煜十分明白魏国公等人此行的目的,但又不好拒之门外。

    魏国公率众行了大礼,关切地问了几句,便将矛头对准了玹铮,“陛下,俪王主身为宗室亲王,深受皇恩,却纵容罪奴私怀孽胎损害凤体,实属不忠不孝。”

    玹铮撩袍跪倒,“陛下明鉴,所谓天象之说不过是钦天监之妄言,牵强附会,不足为信。臣怀疑您凤体不豫另有原因,恳请您准许臣彻查此事,以证清白。”见承珺煜沉吟不语,又义正辞严,“如今凤都谣言四起,如不彻查恐难服众。臣背负污名不打紧,但若有人为陷害臣,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害君王,便是大逆不道,绝不能姑息!”

    承珺煜不动声色,淡淡瞟了眼慎亲王。

    慎亲王自然明白承珺煜的用意,可未流露出任何心虚,反出班施礼,“母皇,儿臣以为俪王妹言之有理,倘若真有贼人图谋不轨,必须一查到底,无论是谁,都应严惩,以儆效尤。”

    承珺煜沉吟着颔首,“既然你也赞同,朕就给俪王三日期限,若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便赦免林氏私自怀胎之罪,若不能......”

    玹铮接口道:“若不能,俪王府上下,包括臣在内,任凭处置。”

    承珺煜嗤笑,“这可是你亲口讲的,届时若查不出来,别再厚着脸皮向朕讨情。”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有内侍气喘吁吁跑进殿内,“启禀陛下,林氏生了。”

    “是男是女?”

    “大人孩子都平安吗?”

    因承珺煜与玹铮同时发问,内侍先朝御座磕头,“回陛下,林氏诞下一女。”随后又给玹铮道贺,并解释道:“本来林公子有血崩之势,多亏淮安县君妙手回春,如今父女平安。”

    宫韶华闻言念了声佛,见承珺煜眉头紧皱,似有不悦,忙为夜隐转圜,“常言道医者父母心,隐隐那孩子自幼养在臣侍父亲身边,更是善良仁厚,也多亏他救了林氏,否则坊间不定又传得多么不堪。”

    承珺煜被宫韶华点醒,神色渐渐舒展,当着众臣的面摆出副仁君姿态,“来人,赐淮安县君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少倾,夜隐在孟晴的引领下抱着新出生的婴孩前来叩谢恩典,“多谢陛下厚赐,恭喜陛下与皇贵君喜添孙女,恭喜俪王主喜得千金。”

    众目睽睽,夜隐不卑不亢,端庄守礼,规矩半点不差。

    承珺煜假意逗哄孩子,实则将孩子从头到脚验看了一遍,见并无胎记,彻底安心,放声大笑,“好,很好。”刚要吩咐看赏,想到天象之说,又恢复了肃容,“添丁进口本是喜事,但真相未明,一切等三日后再论。”

    玹铮自不敢有异议。

    而魏国公等勋贵亲眼见证孩子出生,拿住了玹铮的把柄,纷纷告退。慎亲王也不再逗留,借口离去。

    待宫韶华领夜隐退至偏厅,承珺煜便命人将苏珂和卓念音押了进来。

    苏珂自知有罪,老老实实地伏跪,而卓念音却振振有词,“陛下您误会了,臣侍并非故意搅闹行刑,臣侍身在揽月楼,怎会知晓林公子要被赐死,真的是打算带那帮狗崽子来给您解闷儿的。”

    “别跟朕装疯卖傻!”承珺煜岂会受其愚弄,劈头盖脸地训斥,“纵然你是卓家嫡子,朕也不会纵容,搅闹刑场,视同抗旨,此罪一,其二,林初心供认你曾去佛堂探望过林绛心,你明知他怀孕,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苏珂紧了紧满是汗渍的掌心,“陛下,是罪侍借皇贵君的名义欺骗卓侧君的,他也是被蒙在鼓里。”见卓念音想要抢白,又高声道:“卓侧君,你不必揽罪上身,也无需为我求情,总之,以后王府就拜托你。”

    卓念音听苏珂话里有话,犹豫片刻,到底没吱声。

    玹铮紧挨着苏珂撩袍跪倒,“陛下,是臣命苏氏以父君为借口替林氏安胎的,臣才是罪魁祸首。”

    “王主!”苏珂原已心灰意冷,此刻见玹铮竟奋不顾身为自己分担罪责,感动地无以复加,“陛下,一切都是罪侍自作主张,与王主无关!”

    “你住口!”玹铮狠狠瞪视苏珂,“本王堂堂女子,用不着你顶罪。”随后又给卓念音使眼色,“你也是,都怪本王素日把你惯坏了,才令你如此无法无天,还不赶紧求陛下宽恕。”

    卓念音十分听话,当即就磕头,“陛下,臣侍错了,您千不看万不看,看闹闹的份上宽恕则个。”

    承珺煜并不买账,厉声吩咐孟晴,“传朕旨意,苏氏违抗懿旨,证据确凿,即刻收押,至于卓氏,抗旨不遵,不能轻饶,与苏氏一并打入慎刑司,严加看管。”

    “陛下!”

    听到玹铮急切的呼喊,承珺煜面沉似水点指着她,“俪王,朕警告你,林氏已平安产女,不要再得寸进尺。记住,没朕的允许,你若敢踏足慎刑司半步,朕便将卓氏和苏氏贬为罪奴发配边疆,让他们这辈子都不能再回王府。”

    言罢再不给玹铮求情的机会,起身喝令,“摆驾回宫。”

    玹铮见苏珂与卓念音都被侍卫用绳索反绑了双臂,心疼不已,却不敢阻止。

    卓念音被押着走了几步,回头叫嚷,“王主,您要救我!”见玹铮颔首,又委屈地噘起嘴,“对了,您刚才都抱过林氏的孩子了,可至今没抱过闹闹呢,我虽然不在府里,但您不能有了闺女就忘了儿子!”

    玹铮本难受得紧,但听完这话,很有几分哭笑不得,“你放心,本王会去揽月阁看彦朝的。”因瞅苏珂失魂落魄,又叮嘱道:“卓小六,进了慎刑司要好好保重,另外,替本王照看阿珂,别叫人欺负了你们。”

    卓念音连连应承,苏珂闻言,知玹铮到底还是关心自己,心中越发懊悔愧疚,泪如泉涌。

    待圣驾离去,夜幕降临。

    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中秋之夜,如今透出两分凄冷。

    玹铮本想回如懿殿探望林绛心,但想起卓念音的话,便先去了揽月楼。

    闹闹正该吃晚饭,却因为不见卓念音,哭闹不休。

    玹铮生涩地抱过儿子,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听墨诗啊的一声惊叫。

    低头看去,衣袍湿了大片。

    真是...好个下马威。

    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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