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珺煜下完旨意,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然转瞬间,苏珂与林允心的嘶嚷便同时冲上殿梁,“不!”
林绛心被侍卫架起双臂向门外拖去,惊惧外加疼痛令他神志恍惚,眼神空洞,抱着肚子张大了嘴,却只知哭泣而忘了求恕。
绝望像虎狼的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将他吞噬。
午饭前苏珂才派人送了中秋节例,他与林允心促膝而坐,憧憬着孩子的出世,即便对于玹铮归府后的态度有几分忐忑,却坚信苏珂会不遗余力的斡旋,因此满怀深切的希翼,绝想不到短短两个时辰之后,不仅被扣上了妨碍圣躬的重罪,连腹中胎儿都要性命不保。
命运于他,实在刻薄。
而他上辈子又是造了什么孽,以致于要屡屡承受这万劫不复的折磨。
苏珂跌跌撞撞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回头向承珺煜哀告,“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林氏虽为逆犯后人,但已受教坊司管束多年,安分守己,从无悖逆之心,您就看在他侍奉过王主的份上,给他条生路吧!”
承珺煜眼皮都没抬,眉宇间凝着无情的淡漠,“朕就是看在他伺候过俪王的份上才赐他个全尸,否则凭他的罪过,林氏族人都该陪葬。”
这话犹如轰顶之雷,使林绛心身躯猛地一颤,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连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是啊,除了腹中的孩子,他还有弟弟,还有族人。
若因自己牵连无辜,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想到此处,他认命般地闭上眼,“苏侧君,奴才与这孩子命薄,只、只求您替奴才照顾好允心和小姨夫他们。”
“林公子......”苏珂望着他泣不成声,正预备再度求情,只见林允心挣扎着挺起胸膛朝御座瞪去,猩红的眸子几乎要滴出血。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如今陛下罔顾人伦,竟要诛杀未出世的亲孙,行径连禽兽都不如!”
“混账!”承珺煜气得掷了茶杯,额角青筋曝露,凌厉的凤眸中蕴藏着无数电闪雷鸣,“竟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来人,拖出去杖毙!”
“不!不要!”林绛心吓得魂飞魄散,再不似方才浑浑噩噩,而是推开苏珂,手脚并用爬了几步,扯着嘶哑的喉咙哭求,“陛下开恩啊!允心是不忍见奴才被赐死,以致悲伤过度口不择言,并非故意冒犯,您、您就念他年幼无知,饶恕他吧!”
说罢咚咚叩头。
承珺煜的薄唇间现出残忍的冷笑,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他年幼无知?朕怎么听说他刚进长信殿伺候不久,便用下作手段勾引俪王,朕看他在教坊司这十年旁的没学会,倒学了通身狐媚的本事。”
话音未落,林允心已衔冤抱屈地喊起来,“我没有!没有!”
宫韶华看向承珺煜,满脸愕然,“陛下从哪儿闻得这等闲话,臣侍竟没听到半点风声。”见承珺煜不答,又瞅向司瑶。
司瑶忙摇头,示意不知。
林绛心巴巴地恳求苏珂,“苏侧君,奴才死不足惜,但允心着实可怜,烦您给说句公道话。”
苏珂正愧疚得紧,哪忍心拒绝,于是替林允心分辩,“陛下勿要听信谗言,臣侍可以作证,林允心在王主面前向来循规蹈矩。”
承珺煜懒得分说,只揉着太阳穴吩咐,“赶紧将这两名贱奴带下去处置,吵得朕头疼。”
侍卫又上来拉扯林氏兄弟。
林绛心见弟弟终究还是受了自己连累,哭得肝肠寸断,而林允心情知难逃一死,当下再无所顾忌,大骂承珺煜昏聩。
苏珂胆战心惊,想去捂林允心的嘴却已来不及。
果然头顶传来承珺煜盛怒之下的哂笑,“一介卑贱罪奴,两次三番诋辱圣躬,教坊司那些废物素日都是吃闲饭的不成!传旨,林允心大逆不道,罪无可恕,押回教坊鞭刑百日,若他敢自尽,就将林氏余族全部处死。”
慎亲王打着替魏婕报复的主意添油加醋,“母皇,依儿臣之见,应该在教坊司门口公然处刑,那样才能以儆效尤。”
承珺煜未置可否,“你斟酌着办,只记住每天给他留□□气儿,不许他少受半日苦楚。”
慎亲王领旨,朝侍卫挥手,“押走!”
林绛心眼见林允心挣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耳畔仍不停回响着林允心凄哀的呼唤,只觉锥心刺骨,肚痛愈发汹涌。
苏珂见状搂着他哭嚷,“陛下,林氏快不成了,他怀的真乃王主骨血,您就算要赐死,也请准他先将孩子生下来。”
慎亲王桀桀嗤笑,“你说这孩子是俪王妹的有何凭据?这么多太医都在,你问问她们,但凡喝完避子汤的谁还能怀孕!”
除了唐姒,在场的太医众口一词,“服用寻常的避子汤都不可能怀孕,更何况给王府的方子是宫里用的,喝完若能怀孕,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苏珂明白到了此时此刻,再容不得有丁点儿隐瞒,于是低垂螓首,“是我,是我在避子汤里做了手脚!”
宫韶华与司瑶对视了一眼,蹬蹬几步下了御阶,“你说什么!把话讲清楚!”
苏珂羞愧难当,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君上,林氏之所以能够怀孕,是、是因为臣侍将他服用的避子汤改、改成了助孕汤。”
宫韶华身形一晃,“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苏珂同时承受殿内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臣、臣侍宫体受损,此生怕是都与子嗣无缘,林、林氏身份卑微,即便替王主诞育后嗣也不能亲自抚养,所、所以臣侍便打上了他的主意。”
林绛心至此方知这胎儿的来由,悲愤不已,呼天抢地,“苏侧君,您、您怎能那样做!您、您是将奴才往死路上逼啊!”
苏珂不敢看他,双肩抖个不停,“我、我也不想的,我若知会有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铤而走险。”抹了两把眼泪,又向承珺煜爬去,“陛下,臣侍有罪,甘愿受罚,但林氏无辜,他所怀的真是王主骨肉,您不能就这样杀了他,再怎么着也得等王主回府再做定夺啊!”
慎亲王见苏珂终于被迫道出实情,心中冷笑,可犹嫌牵连的人还不够,“母皇,倘若真如苏氏所言,俪王府内少不了他的帮凶,另外,给林氏安胎的大夫也难逃干系。”
唐姒闻言咬了咬牙,出班跪倒,“陛下,微臣不敢隐瞒,苏侧君使用的助孕汤方乃微臣提供,后来林氏怀孕,苏侧君请微臣为林氏保胎,微、微臣本着医者仁心......”
话未讲完,承珺煜已冷嗤,“原来你也有份。”
苏珂岂能让唐姒背负罪责,伏跪禀奏,“陛下,不关唐太医的事,是臣侍假借皇贵君之名骗她替林氏安胎的,臣侍还骗她说王主归京前,皇贵君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所以她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这话令殿内众人都万分震惊。
慎亲王忿忿点指苏珂,“苏氏,你竟敢假传懿旨,实在胆大包天!”
宫韶华接过话来,“苏氏的罪行可以另议,如今能确定的是,林氏所怀乃俪王骨肉无疑。”说罢面朝承珺煜跪倒,“陛下,天地之大德曰生,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更何况林氏腹中是您的亲孙,您若执意处死林氏,恐有损仁德圣名。”
见承珺煜丝毫不为所动,又剖心剖肺倾诉衷肠,“俪王后嗣微薄,如今都已双十年华,才只有彦朝一个儿子。卓氏当初遭向氏谋害以致难产,差点儿殒命,如今林氏所怀胎儿又被扣上客星之说,若扼杀腹中,只怕俪王会伤透心啊!”
慎亲王对宫韶华恭敬地作揖,却是驳斥的语气,“皇贵君此言小王不敢苟同,您身为君卿,统领宫闱,自当将母皇放在首位。林氏腹中胎儿如若降生,定有损母皇凤体,您如今只念着俪王妹,却置母皇安危于不顾,敢问是何道理!”
宫韶华面对如此诛心之言,流露出激愤之色,“陛下,天象之说子虚缥缈,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就算钦天监所言是真,难道就无化解之法?臣侍之所以请您三思,正是为您着想,林氏卑微,死不足惜,但若因此损了您的英明仁德,损了您与俪王之间的情分,便是得不偿失了。”
承珺煜见慎亲王还要争辩,抬手制止,“来人,先将林氏搭上刑架,苏氏押往偏殿候裁,其余人等暂且回避,朕...有话单独同皇贵君说。”
慎亲王打量承珺煜阴郁的脸色,不敢造次,率众退出正殿。
李羡凑上来压低声音,“王主,陛下派人追回了皇贵君去给俪王报信的宫侍,还派了两名公公去揽月楼拖住了卓侧君,照这样看,只怕是铁了心要做恶人,不给俪王蹚浑水的机会,这样一来,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纵然除去林绛心和胎儿,给玹铮添了堵,但只怕宫韶华封后与玹铮修改玉牒之事就会板上钉钉。
慎亲王瞅了眼紧闭的殿门,“俪王如今到哪儿了?”
李羡瞅瞅四下,“被乐郡王带人堵在街口。”
“赶紧派人去传话,别拦了。还有,速去揽月楼散布消息引卓氏前来,那可是连顺卿都敢动的主儿,又有个一品大学士的娘撑腰,肯定不会怕这些御前侍卫的。”
果不其然,揽月楼内,卓念音听闻林氏兄弟要被问罪,瞬间一蹦多高,“不成,本君得去如懿殿救拖延时间,这王主转眼就回府了,要是林氏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指不定会疑心是本君搞的鬼。”
墨诗扯住他衣袖劝阻,“主子千万别胡来,林允心就是因为冲撞陛下才会被送回教坊司的。”
不提林允心还好,一提之下,他越发捶胸顿足,“我姐姐去苏州之前千叮万嘱,要我照顾好林允心,结果现在弄成这样,我、我怎么跟她交代。”见墨诗要抢白,又责备道:“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人命关天了,还只想着自个儿,回头把林家兄弟给你吃的点心全给我吐出来!”
墨诗被数落的红了脸,“非、非是奴才没良心,可、可前厅坐着陛下派的两尊耳报神,您也出不去啊!”
正说着,后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墨望探进半个脑袋,“主子,梯子预备好了,赶紧的!”
待这二人从揽月楼后墙翻了出去,他忽的停下脚步,“还是不行,御前侍卫众多,咱们就这么去,没几下就会被拿住。”
“那怎么办?叫王府侍卫或者重明卫跟着咱们?”
“你傻呀,王府侍卫敢跟御前侍卫动手吗?再者,重明卫是陛下亲卫,别说王主已经不是重明卫指挥史了,即便还是,这养的狗也不能咬主人啊。”
墨望咽了口唾沫,“主子,您、您着急归着急,怎、怎么骂王主是狗......”
“别打岔!”他眼珠儿转了两转,忽然有了主意,“走,跟本君去个地方。”
“去哪儿?”
“犬舍。”
“犬舍?”墨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去那里干吗?”
“干吗?当然是搬救兵!”他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咱打不过御前侍卫,难道千狐灵和铮黑心也不行吗?还有它们那群狗崽子,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儿要是不给本君长脸,以后就不喂它们肉骨头了!”
就在卓念音主仆领着不下二十条狗前往如懿殿的路上,宫韶华正跪在承珺煜面前苦苦辩白,“陛下难道看不出今日是有人算计好的吗?且不说您为何有病症却无病脉,林初心被关在地牢里,怎么就跑到御前来了?”
承珺煜负着手,定定地望着他,“你以为朕迷信那客星之说?你以为朕...不清楚这是老大设的局?从她怂恿朕来俪王府的那刻,朕已猜到她必有动作。”
宫韶华露出焦急神色,“既然您心如明镜,为何任她胡作非为?”
“你错了,胡作非为是苏氏!”承珺煜仿佛发怒的猛兽,声音震得宫韶华耳鼓嗡嗡作响,“那贱侍为一己私欲竟敢令罪奴怀上皇室血脉,没得叫俪王落人口实,朕今日若不替俪王除掉林氏与孽胎,将来,她必会遭到群臣的口诛笔伐,更遑论修改玉牒。还有,这半年来朕力排众议、打压殷氏是为什么,就是为了你能名正言顺成为后宫之主,堂堂正正站在朕身边。可你呢,非但不明白朕的苦心,反而口口声声为个下贱奴才求情,企图令朕的努力付诸东流,你扪心自问,对的起朕吗!”
说罢唤进孟晴,将事先预备好的两道圣旨丢进宫韶华怀里,“别说朕没给你机会,看完了,想好了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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