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刻骨铭心

    赶至都府时,老远便听见十两悲戚的哭声。

    玹铮原本急冲冲的,但到了门口,脚步戛然而止。

    几丈外便是床榻,她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长眉蹙得更紧。

    也不知是谁哑着嗓子喊了声王主,众人都扭头瞅她。

    十两更是连滚带爬扑跪于她脚下,涕泪横流地哀告,“求王主救救公子,大夫说他不成了,连池盟主也束手无策。”

    她的心骤然揪紧,忙看向池歆,“婆婆。”

    池歆满面愧疚,摇头叹息,“心脉受损,失血过多,大罗金仙难救。”说罢给百里红喂了颗药,又转而望向她,“这娃娃在昏迷中反复唤你,强撑着这口气恐怕也是因为你,你就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随后引众人退去。

    她愣愣地站在榻边,两手死死的攥着。

    方才只听闻百里红受伤,万没料到竟会是生离死别。望着百里红浑身浴血的惨状,回想起初见时的风流灵巧,心像被钝刀反复地割。

    少倾,只听百里红虚弱的唤道:“王、王主......”

    她一怔,赶紧俯身去抓百里红冰凉的柔荑,“别动,躺着就好。”因心情沉重,完全笑不出来,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百里红抖着苍白、干裂的嘴唇,泪珠子唰唰直滚,“王、王主,杨哥哥被隐月阁抓去了,奴、奴没能保护好他,奴、奴有负于您。”

    “你千万别这样讲。”她坐下来,与百里红凝眸相对,抱罪怀瑕,深切自责,“都怪本王不该让你随杨沐同去,白白带累了你。”

    “不,您、您已筹谋万全,是、是贼人奸诈歹毒。”百里红想起阴无忌蛇蝎般的眼神就阵阵后怕,“贼、贼人想利用杨哥哥对付您,您要格外留神。还有,您、您会把杨哥哥完好无损地救回来对不对?”

    “你放心,本王不仅会救回杨沐,还会剿灭隐月阁,将阴无忌碎尸万段,替你报仇雪恨!”

    “好,等、等到了那天,您、您定要派人来奴坟前说一声,让奴在九泉之下也、也高兴高兴。”

    她闻言手掌一紧,“不许胡说!你好好养伤,今后的日子还长......”

    百里红因扯动伤口抽搐了两下,勉强挤出丝苦笑,“您、您不必宽奴的心,奴的身子自个儿清楚。”

    她只觉百里红的眼神分外凄楚,当即把头别开。

    百里红听到轻微的抽噎声,轻轻扯她衣袖,“王主,您、您哭了?”

    “没、没有。”她否认,却不敢与百里红对视。

    百里红连咳带笑,虽痛得难捱,却极为满足,“奴、奴此生得不到您的宠爱,但、但承蒙您伤怀落泪,也、也无憾了。”

    她想起当初决定以百里红为质时的冷绝,心下惭愧,噙着泪抬起脸,“本王...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奴说值得便值得。”百里红重重吸了口气,眼中露出缱绻柔光,“您、您可还记得那晚在城上赏月,奴、奴说有肺腑之言想同您讲......”

    “记得。”她边替百里红擦拭冷汗边颔首,“当时狄都来寻本王,把你吓跑了,后来本王追问,你却不肯说。”

    “奴、奴不是不肯,是、是不敢、不好意思。”百里红如薄纸般惨白的面颊渐渐染上红晕,“您、您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踯躅着反问,“你信吗?”

    “起、起先不信,可自从遇到您,就信了。”许是到了生死边缘,百里红鼓起勇气吐露心扉,“打、打您去遐园的那晚,奴便有些心猿意马,后、后来连日相处,对您愈加倾心。奴、奴自知身份微贱,没资格进王府侍奉您,从不敢奢求什么。奴、奴只想告诉您,奴活了十六载,陪伴您的日子是最开心的。奴、奴爱慕您,敬佩您,即便不能成为您的夫侍,但、但只要能为您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百里红......”她听完这话,泪水再也绷不住,肆虐如泉涌。

    耳畔传来百里红期盼却又怯懦的声音,“奴、奴想问您,您与奴相处的这些时日,可、可曾有过半分欢喜?”

    “那、那是自然。”

    “您、您觉得奴如何?”

    “才貌双全,有胆有识,须眉不让巾帼。”她端详着百里红,眸光饱含疼惜,“本王怜你身世飘零,敬你侠肝义胆,为你情不自禁。”

    “真的?”

    “真的。”她紧握百里红的手,似乎要把全身的力量和温暖都传递过去,“这回平定倭寇,你劳苦功高,本王要帮你恢复良籍,并向朝廷替你请封。”

    百里红展露欢颜,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奴、奴不稀罕什么封赏,只求您能庇佑师帅与狄家。”

    她信誓旦旦,“本王答应你,只要有本王在,狄家便不会倒。”

    百里红万分感激,再度恳求,“奴与十两相伴多年,情同手足,等奴死后,请将奴全部积蓄都留给他,让他离开花楼,置些产业,将来过安生日子。”

    “好,本王让狄都安排。”

    “多谢王主......”

    “别说这种客套话。你还有何心愿未了,都一并告诉本王,本王会竭尽全力替你办妥。”

    百里红用力喘了几息,手指微微颤着,不无遗憾道:“哥哥说...等平定倭寇,就、就会带奴进京与他作伴,奴原本答应了他,可、可如今怕是要失约了,烦请您转告他,叫他别难过,好好保重自身。还、还有,他与奴结拜,让奴随他姓杨,奴想改个名字,成全与他的兄弟情分,也免得临死之时还要沾染风尘。”

    “好,本王...本王现在就给你改名。”她摩挲着百里红的掌心,声音哽咽,“叫、叫杨念好不好?”

    “杨念......”百里红痴痴望着她,“是思念的念吗?”

    “对,思念的念,喜欢吗?”

    “喜欢。”百里红的笑容如同即将凋零的花朵分外凄艳,“这么说,王主会永远记得奴是不是?”

    “是,本王此生...绝不会忘记你!”

    百里红的声音透出无比的快慰,“得王主如此,奴知足了。”

    她珠泪翻滚,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想再度与百里红讲话,却发现百里红已挂着微笑,安详地阖了眼。

    “百里红,不,念、念儿......”她抖着嘴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是将百里红尚存余温的躯体紧紧搂在怀里,许久都不曾放开。

    未到晌午,都府便搭起了灵堂。

    她虽悲痛不已,但深知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料理,便强打精神请来了池歆。

    “婆婆,您与舅公见惯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怎会轻易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唉!”池歆满腹愧疚,从怀里掏出个香囊,“你瞧瞧这个。”

    她接过,发现不仅陈旧不堪,还血迹斑驳,“这是什么?”

    “这是你舅公当年亲手给你师傅绣的生辰贺礼,不信你瞅,上面还有个棠字。”

    她翻来覆去又看了两遍,露出了然之色,“原来隐月阁就是用这个引走舅公和您的,还真是狡猾。”

    这些年来,宋棠的死一直都是承桓真的心结。当年宋棠遇害后,香囊不翼而飞,如今突然出现,承桓真岂会视而不见?

    池歆懊悔不迭,“不管什么缘故,总之,我们辜负了你的重托,对不起你,对不起杨沐,更对不起死去的百里红。你舅公自打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滴水未进,我叫他一块儿来见你,他不敢,生怕你埋怨他。”见她红着眼眶不言语,又将责任往身上揽,“丫头,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撇下大队人马去追你舅公,才给了隐月阁可乘之机。”

    她摇头唏嘘,“不怪您,也不怪舅公,是我轻敌,没算到隐月阁如此阴险。”随即又追问,“刘将军她们中了毒烟,可有性命之忧?”

    “幸亏甄家那娃娃救治及时,并无大碍,不过船上那些护卫就......”池歆与承桓真登上海船时,除了气息奄奄的百里红,再没见到半个活口,“隐月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简直就是造孽!”

    她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自今日起,我与隐月阁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完再度拿起香囊,“婆婆,隐月阁定与师傅被害有关。”

    “我也这样认为,否则你师傅贴身之物怎会在隐月阁手中。”池歆满腔义愤,凛凛嗤笑,“这些年隐月阁横行霸道,为祸武林,我虽看不惯,但念及与纪雨卿乃旧相识,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岂知这老匹妇却对你屡屡算计、加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将真相告知池歆,“纪雨卿已在建隆十三年末的内乱中殒命,如今掌管隐月阁的是她大徒弟付恩宜。”

    “什么!”池歆惊得目瞪口呆,然细细琢磨,又发觉早有迹象,“难怪近十年她行踪飘忽,公开场合都戴着面具,原来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不仅是假货,还是欺师灭祖的逆徒,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小渊当年受她迫害,可谓九死一生。”

    池歆尚不晓得她口中的顾渊其实是指夜隐,沉吟片刻后追问,“丫头,你打算怎么对付隐月阁?”

    “还没想好。”她起身踱了两步,郑重其事地叮嘱,“付恩宜狠辣,阴无忌歹毒,没有万全之计以前,您千万看住舅公,莫叫他轻举妄动。回头等此间事了,咱们同回寒江川,我还有话要问小渊。”

    池歆满口应承,之后受她所托去查看凌陌晓的伤势。

    不多时,甄琅被校尉领进内堂,抱腕拱手,“拜见俪王主。”

    玹铮屏退校尉,打量甄琅这身女装,口气揶揄,“本王究竟是该喊你甄娘子,还是甄公子?”

    甄琅心里咯噔一声,忙讪讪陪笑,“瞧您说的,在下姓甄名琅字恭梓,这两个称呼其实并无差别。”

    “没差别吗?”玹铮慢悠悠走到甄琅面前,“少庄主真乃巧舌如簧,然本王眼神儿再不济,雌雄还是能分清的。”

    “王主见谅,在下男扮女装是为行走江湖方便,并非故意欺瞒,至于少庄主这个称呼,实不知从何说起。”

    “当然是从倾剑山庄说起。”

    甄琅心虚地干笑了两声,“倾剑山庄声名显赫,在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与其没本点干系。”

    “你这话不尽不实。”玹铮一声吩咐,很快,时酒便将阿得押了进来。

    阿得被五花大绑,且堵了嘴,见到甄琅使劲儿挣扎。

    玹铮似笑非笑,“甄公子,你手下办事太不谨慎,竟被重明卫当奸细拿了,若本王给他按个通倭的罪名,斩首示众,谁也挑不出毛病。”

    “别!”甄琅撩袍跪倒,“倾剑山庄甄琅叩请俪王殿下开恩。”

    时酒得玹铮眼色,将阿得带了下去。

    玹铮虚扶了甄琅一把,“少庄主快快平身,这回若非你相助,凌少宗主与刘将军都性命难保,本王替她们谢谢你的搭救之恩。”

    “不敢当。”他被玹铮揭破身份,心中忐忑得紧。

    玹铮用凌厉的眸光扫着他的脸,“这些年,倾剑山庄作为陛下在江湖的眼线,没少往凤都递送消息,少庄主此番前来登州,想必也是圣命在身。”

    “王主既知在下身份,就该清楚规矩,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玹铮被顶了回来,却并不恼怒,“那咱们就不谈圣命,谈谈少庄主好了。”

    “在、在下有何好谈的?”

    “没有吗?”玹铮的冷笑令他生寒,“你身为倾剑山庄少主,却与武成王孙私交莫逆,几次三番受雇于他,不知陛下是否知晓?还有,你这回奉命监视本王,却不跟随在本王左右,反去了丹崖弯,算不算玩忽职守?”

    “这......”他当着玹铮的面,绝不敢说去丹崖弯去为查探玹铮隐秘,只好扯凌陌晓做大旗,“王主想必应该有所耳闻,倾剑山庄与天涯宗即将联姻。”

    玹铮点了点头,“如此讲来,你是为了未婚妻的安危才去的?”

    “王主......”

    玹铮轻笑,“常言道情字误人,依本王之见,少庄主是情字误事。你因未婚妻耽误了正经差事,打算怎样同陛下交待?若陛下问起狄天秀如何中箭,如何坠海,你可有应对之词?”

    “在下......”事已至此,他已乱了方寸,“还求王主看在武成王孙面上,帮在下遮掩、筹谋。”

    “你愿意听本王的?”

    “愿意。”虽然觉得是个坑,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玹铮递给他一本拟好的奏折,“这是狄天秀坠海的全部始末,你最好背的滚瓜烂熟,半字不差。”

    他看着看着惊呼出声,“这、这怎么会......!”

    玹铮抬手嘘声,随后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本王所写的就是你要向陛下奏报的,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本王的,以失职为由向陛下请罪,不过届时陛下会怎样处罚倾剑山庄就不好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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